我是人间惆怅客,断肠声里忆平生。

注：本文基于电视剧版本，不涉原著。

文/圆子

01

上一文中，我们聊到皇上和甄嬛的爱情出现第一次转折，甄嬛巧用心智，三下五除二，复得君恩不在话下。

于皇上而言，原本就是心中有愧自责、煎熬难耐，自然巴巴地恨不得甄嬛立时三刻就回心转意；于甄嬛而言，也并不是真就对皇上灰心绝望了，不然也该像眉庄那样，不悲不喜不痛不痒。她偏是缠绵病中，精神消颓，所谓心结，即是解不开放不下，放不下又偏不肯低头示弱。

正如皇上所说，一个聪明女子若计较起来，那是比朝政麻烦许多。皇上认为不聪明却听话的女人最可爱，可是，所谓可爱却不一定会爱，偏是“这性子如此倔的小小女子”却更使人动心。

据说，当一个男人同时对两个女孩子有好感时，他更爱谁取决于谁更不爱他。我觉着很有道理。一般来说，女人倾向选择对自己更好的那一个，而男人因为自带雄性动物的霸道本能，总是好挑战好征服，这种抢做男人王的斗志经久不衰，也真是进化万象中的一绝。

所以，别说什么爱情不需要理由，那很可能是想当然了。

讲真，对于皇上来说，满足征服欲还挺困难的。三宫六院，美女如云，却十有八九俯首帖耳，战战兢兢，一味的献媚巴结，一样的笑脸相迎，实在让人看了就打不起精神。所以你看，皇上喜欢爱使小性子的华妃，喜欢桀骜不驯的宁嫔，最喜欢有棱有角的甄嬛。

华妃深爱皇上，宁嫔敷衍皇上，而甄嬛却是把皇上当普通人夫来在乎。所以，面对皇上，她会实实在在的开心，也会毫无遮掩地不痛快，会和皇上认真计较，不肯低头示弱。

越是不低头示弱，越是放不下，越是放不下，便越是心结难消。大概，对于我们每个人而言，之所以会心累，就是常常徘徊在坚持和放弃之间，举棋不定。

尤其是感情里的事，即便聪慧机敏如甄嬛，也难免困于局中。

甄嬛皇上和甄嬛算不上知己，却是一对货真价实的冤家。

无论如何，第一次转折以皇上和甄嬛重修旧好结尾。

只是，好则好矣，美镜裂纹虽获修补，却难复当初。

02

爱情本身就容易摧折，何况后宫之中，女人们三五成群，个个红着眼算计起来，连皇上的孩子都没少折损，何况皇上和甄嬛的爱情。

皇后嫉妒，便利用祺贵人的嫉妒心，祺贵人嫉妒，又利用她爹老子鄂敏在朝堂之上的嫉妒心，所以皇上和他老丈人甄远道的关系很快就臭了。

当然，皇上面前，老丈人只是个口号，君臣关系才是第一位。皇上活着的第一要务是什么？江山社稷。当年九王多嫡，皇上一路斩尽相争的手足兄弟才坐上皇位，也就难免患上被迫害妄想症。所以，皇上多疑，自登基以来就倾力于扫除异己，戒备一切有不臣之心的人。

所以，即便奸人捕风捉影，皇上也是宁可信其有，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把汉人出身的老丈人一巴掌扇到大牢里也就无可避免。

在皇上眼里，既然上梁已经歪了，就不得不考虑皇后的挑唆，试验甄嬛政治立场的纯洁性显得尤为必要。

爱情运势一转，原先美好的那部分也会变成翻脸的陷阱。甄嬛本就通政要史书，后宫不能干政，甄嬛却独得特权经常出入养心殿。除去敦亲王的时候，甄嬛就贡献了自己的智商，那时候，皇上说，嬛嬛最得朕心，最能为朕排忧解难。

只是这一次，甄嬛谈诗论证偏了方向，政治立场和他爹一样违逆了皇上——为罪臣开脱，对皇上的杀伐决断怀有异议。皇上表面平静不发作，心底里一定早骂了几百遍滚犊子。

其实，还是《生活在别处》中说得那个理：爱情意味着要么得到一切，要么全无。爱情是完整的，否则它就不存在。我在这里，他在另一边。你必须站在我这边，而不是站在中间。如果你同我在一起，你就得想我所想，做我所做。革命的命运和我的命运是完全一致的，谁反对革命就是反对我。如果我的敌人不是你的敌人，那么你就是我的敌人。

在皇上最在乎的事情上，甄嬛却站错了队，皇上内心嫌弃，崩溃，受不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嬛嬛。

前文中，我提到：一个人想要忘记一段感情，方法永远只有一个：时间和新欢。要是时间和新欢也不能让你忘记一段感情，原因只有一个：时间不够长，新欢不够好。

是的，相比于纯元，眼前甄嬛这个新欢再次惹了皇上不痛快，远比第一次转折中的不痛快更有杀伤力，这个新欢已然不是皇上想得那么好了。那么，那个理想化的前任——纯元这颗埋在土里的定时炸弹终于要来一个终极爆炸了。

03

好了，做足了翻脸的铺垫，第二次大转折就真的来了。

册封礼那天，当甄嬛中计穿上纯元的旧衣时，皇上隔着帘帐把她当成了纯元。

想想吧，如果你把现任认成了前任，还深情款款了半天，结果发现你的眼睛欺骗了你，且不论现任是什么感受，你自己会不会尴尬得不要不要的？

我想，一般人肯定轮不到尴尬，这样的渣渣一定会被手撕。当然皇上不是一般人，他肯定不会觉着是自己的眼睛骗了自己，而是认定甄嬛作死，然后一瞬间尴尬就上升到恼羞成怒的高度了——纯元作为最高幻想被皇上小心供奉，专门用来治疗皇上的失意寥落，而甄嬛竟然撞破了这个幻想！

刚刚因为政治立场不纯洁，已经让皇上大为不爽、暗自疏远，如今又摊上僭越女神这种事，皇上一定觉着甄嬛再没有放肆的下限了——君臣关系上你不同心，男女关系上你又坏我意淫（所谓意淫，指人对自己求之不得的事物的心理愉悦与追求），你这个女人真是要了命了。

于甄嬛而言，即便心灰意冷，尚且还不至于就彻底绝望了。毕竟自己僭越先皇后确实有过失，毕竟她不相信自己全然只是一个替身，她不相信皇上对自己没有一分真心。

偏偏皇上亲笔手书：纵得菀菀，菀菀类卿，暂排苦思，亦除却巫山非云也…

字字如鲠在喉。“这几年的情爱与时光，终究是错付了”，甄嬛的初恋被连根拔起，即便今后时光再怎么流转，她对皇上的爱都是寸草难生。

想想，当年进宫前，甄嬛就去上香祈愿，“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这也是倚梅园中她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心愿，一个如此渴望完整爱情的要强女人，如今却把自己全部的自尊都搭进去了。可谓登高未上天，跌重却下了地狱。

甄嬛和皇上，转眼两个世界。

04

张爱玲在《十八春》里说，太剧烈的快乐与太剧烈的悲哀是有共同点的：一样需要远离人群。

于是，第二次转折以甄嬛决然出宫修行为结尾。

不爱我的我不爱，不要我的我不要。于男女感情上，甄嬛从来都是这么要强，这么不容商量。

当然，甄嬛不止一个。男人不能原谅女人身体出轨，女人却是不能原谅男人精神出轨。男人更注重对女人身体的独占,女人更看重对男人心灵的占有。我不敢胡说，这是两性心理学上讲的。

所以，对于甄嬛而言，皇上的釜底抽薪比被背叛更要不如，背叛至少还能说明从前确实尚且存在爱情。

其实，皇上对甄嬛到底有没有真情，这个得靠事实说话。皇上和甄嬛都是当局者迷，谁又敢保证自己以为的就一定是真相呢？举几处例子吧。

第一处：

甄嬛出宫后，他不许任何人提起甄嬛，也很少踏足后宫。

只有放不下，才会让一个人成为伤疤，不愿被人揭开。

第二处：

甄嬛生日跟前，心情尤为抑郁难平；

从前的四月十七，皇上给甄嬛过生日，那次满天的风筝，满堂的荷花，还有一曲浓情蜜意的《凤凰于飞》。如今佳人已不在，皇上空悲切。

第三处：

皇上昏迷中唤甄嬛的名字。

佛洛伊德认为，梦的内容是由于意愿的形成，其目的在于满足意愿。皇上清醒的时候不让人提甄嬛，自己做梦却唤人家的名字，可见思念甄嬛才是潜意识中最强烈的情感诉求。

第四处：

皇上迎甄嬛回宫，重新册封为贵妃，改封号“莞”为“熹”。皇上说，这个莞字不好，为从前的事生出许多风波来。往事暗沉不可追，来日之路光明灿烂。熹，光明灿烂之意。

总是失去了才知情重。甄嬛离宫三年，皇上惦念，追忆，乃至懊悔，也才分辨清楚了甄嬛在自己心中的位置。所以，这一次再聚首，皇上态度恳切，尤为珍视，愿意和前尘纠葛做一个了断，和那个心里错认纯元为唯一的自己做一个了断。

最重要的一处：

甄嬛回宫后，除夕那日，宫女手着红梅在冰上起舞，皇上触景生情，回想起当年自己在倚梅园初遇甄嬛的情景，脱口而出那句：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人人都道皇上喜欢这句诗是因为纯元，也许当初确实如此，可是如今皇上追忆的明明只是自己和甄嬛两个人的片段，明明只是甄嬛吟这句诗的情景，纯元在哪里？

大概，临了临了，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吧。归根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05

郎虽转意，妾已无情。

正如皇上临死之时说的，朕这一生要求的或许曾经得到，然而正如流沙逝于掌心，终于也都没有了。

曾经真情在握，转眼沧海桑田，遗恨难消。

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皇上与嬛嬛，与纯元，都回不去了。

甄嬛恨皇上，有恨就还残存着一点温情。如果对一个人不恨也不原谅，那才是最大的悲哀吧。

所以，皇上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甄嬛还是唤了一声四郎。

人总是往往低估了自己所拥有的，又高估了别人所拥有的。甄嬛低估了自己和皇上的爱情，又高估了皇上和纯元的爱情。只不过，皇上和纯元的爱情赢在戛然而止，所以让人回味不休。

四郎，那年杏花微雨里，你说你是果郡王，也许从一开始都是错的。

这一刻，甄嬛也在回味，回味自己和皇上的初见。我想起《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那句话：那些转瞬即逝的事物，我们能去谴责吗？橘黄色的落日余晖给一切都带上一丝怀旧的温情，哪怕是断头台。

哪怕是那个错将自己当成纯元的皇上，那个逼自己杀了果郡王的皇上。

只是遗憾，这世间的阴差阳错从未停歇，剧中如此，剧外更是寻常。

唯愿红尘你我，都是恰好的郎有意，妾有情，不作人间惆怅客, 不会断肠声里忆平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