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斯年
前两日回家,厕灯晦暗闪烁,午时父亲买了新灯泡,自己在卫生间捣鼓了良久,他又默默出来搬了个小马扎,他说小珊你给我打个手电吧。
我跟着父亲到卫生间看着他把小凳子落大凳子上,手扶着又微微晃动着小心翼翼往上爬,费力抠下旧灯管的卡扣。我站在他身后一手扶着凳子,一手打着灯,看他竟开始松弛的上臂黑白分明,常年开车晒得绛黑的前臂和面孔,和后背截然不同的颜色在上臂年复一年的短袖位置铭刻了一轮又一轮,这是属于父亲的辛苦。
父亲拆分着接线把新灯泡扣上,装隔灯板的时候顿了几下敲不上力气,是那双从前把我举过肩膀头骑在脖子都不带费力的手啊,是在曾经我哭嚷着撒娇时可以一手托腿抱着我一边骑单车遛弯的手啊。
请回答1988里说,“小的时候我的家里住着超人,他是个能够修理世界上所有东西的百战天龙,何时何地有谁遇到了麻烦,他就会出现然后解决所有问题,就像万能侠客一样,他是个不会懦弱的超级英雄般的存在。”
我们总认为爸爸可以倚天撑地无所无能,可他终有一天也会在换灯泡的时候再加上一个小马扎,小心着颤巍巍一点一点真的老下去。
从前上学的时候,沉默的父亲半个月会打来一个电话,问钱够吗要吃得饱啊,现在工作这些年父亲仍然沉默又简单问一句吃过了吗,再问一句什么时候回家。
这些年说的最多的一通电话是他知道我的恋情在异地后,叹气了一遍又一遍,寡言的父亲来来回回重复着小珊他对你好吗,你以后嫁这么远回家都不方便啊,你自己想清楚啊自己想清楚啊。
从前我们不懂得父亲的沉默,好不容易到了体谅父亲的年纪时已经太懂事了,却不好意思开口来谢谢爸爸的辛苦和爱护。
15年元旦夜我尚在北京实习,急诊室的白炽灯通彻整个寂寥又热闹夜晚,外面闪烁的礼花和病床上患者由家属陪同看着缤纷的晚会。七十岁的老大爷伴着他年逾九十的老父亲在急诊观察室守了整整一夜,我不清楚他们来医院的原由也不明白什么原因连一个儿孙小辈的年轻人也没有来。
我看着头发花白弓了背的老大爷五进三出给父亲端茶倒水拿化验单检查单,后来平稳下来后趴在老人的床边缩在小杌子上渐渐睡去,老父亲用皱巴巴长满老年斑的手抚过着儿子头,然后勉力脱下老棉袄给大爷披上的时候,我几乎泪目要抽噎出来。
月余前科室里走廊加床是个胡子拉碴也挡不了脸上道道皱纹黑黝黝的老伯,腿脚肿胀得澄亮亮手指关节硕大且变了形,肾衰伴痛风。
出院那天,我刚好给老伯发药,一千六百元的出院带药,老伯欠了一千四百。老伯说小妮我没有钱了药你给我一点点就好,我算来该改去余额怎也不够。
我问起老伯能来交钱的家属,邻床病人把我拉一边说老伯住院这些天儿子从没来过,和老伯通电话吆五喝六说爹你今个肿明个肿天天耗在医院不是个好种。
我郁结又难受退了老伯的所有药,剩了点余款的老伯打了最后一次止疼针,蹒跚着还肿着的腿拾掇好蛇皮袋的东西默默出了院。
一生要强的爸爸,也会风烛残年也会被病痛拖延着踉跄踱步,即使曾期许过你的骄傲即便曾设想过江河海阔星河寥落,而现在需要的只是我们谨微甚薄的关心啊。
爸爸啊,少抽些烟吧,可以把肩上担子放松些啦。
谢谢你做的一切,你牵挂的孩子啊已经长大了呀。
最后,爸爸,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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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谨献给所有父亲。
祝父亲节日快乐,福寿安康。
一七年六月 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