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葱岁月依稀忆(忆大河中学)

昨天老同学通知我,后天初中师生将聚于西太湖。原以为渺远无望的东西将成现实。记忆之湖起了涟漪,点点喜乐漾了开去,淡淡卑怯泛于湖底,鲜活的画面芙蓉般出水了……

从家到大河中学,约四里地光景,半小时不到,一天两个来回。徒步的小径,如今湮没了。自西向东,依次经过孙家小学,一处河岗,二座砖窑,黄家水闸,周家村,路上共计:四座桥(两个小小水泥桥,一个古老的长条石桥,一座巍峨的闸桥),四条河(三小一大)一高岗,二小窑,二竹林。

不夸张地说:走在路上,闭上眼睛也能说出前后左右是沟是坎,是垄是渠,是高是底,还有几步就到某某同学家门口了;能记得清那个地方什么季节长什么有什么好吃,那个地方可以玩什么怎么玩法……莫不是上学的心思都花在路上了?可能吧!

一路走来,终于站在校门口了。校门朝南,木门两扇(?)门前是大操场,泥质的,没有围墙,两个篮球架南北对峙。进门是大天井,校舍围成长方形,象四合院。前后排是教室,东侧好像是仓库有时作礼堂,记得两位老师在这里打乒乓把球拉得很远很远,西侧是厕所,外面是学校的试验田,是十边地。记得在这里浇过粪,种过菜,还插过秧,所获用于改善伙食了。后排西侧是办公室(进去过许多次),还有教师宿舍(从未涉足),食堂(进去过几回)。校舍一圈有连廊贯通,穿梭其间,不怕风吹雨打。

教室外是农户家,透过窗户,可窥他们劳作,可听他们嬉笑怒骂,偶尔他们取笑我读书装模作样的声音也会破窗而至。

那时总觉得学校窗明几净,高大宽敞,如今站在渠道向东看,她俨然一沧桑的老者,矮了一大截,佝偻着身躯,她是那么瘦小黑暗残缺不全了。

她那么矮还撑得起少男少女的矫健身材?她那么老还记得起师生们的朗朗书声吗?她那么小还容得下莘莘学子的诸多梦想吗?

泪眼模糊间,三十六年前的青涩单薄白净的我,背挎帆布包调皮地向我走来,从我身边一掠而过,渐行渐远……梦里多少回羁留在校园的暮钟里,多少次惊醒在独坐教室的紧张中……

学校没了,成了庙,据说学校的前身就是庙,世事轮回,谁说得清?

能说得清是我的老师们:

语文老师有两位,一位文学功底深,字极好,脑门光亮,一位是络腮胡子m先生,皮鞋劲大。词语解释,段落大意,中心思想,抄来抄去,抄了多少本子,不记得了。跟字好的练了一点字,跟脚劲大的学会了用脚对付不听话的(现在不了)“长大后我就成了你”,一点不假。

英语老师年轻漂亮,摩登女郎,新潮的发式,锃亮的红靴子,紧身的健美裤,一时成为美的化身。圈了多少粉丝,装点了多少少男的梦。爱其师,信其道,本该成绩无忧,奇怪的是英语成绩一直没提上去,竟至到要补考,甚至留级了,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数学老师,也有两个,一个极严肃,偶尔幽默一笑,左手的食指和中指,被烟熏得黄黑,一个据说惧内,周一来校,脸上颈上时常有新的指甲印。他特别爱男生,爱到总要坐到位置上,(另一个叫去黑板上做题了)每到这个时候,一些知情者挤眉弄眼极其兴奋的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据说有一回,他跑到河边把正在游泳的一众男生的衣服统统拿走了,让人想到牛郎织女的故事,不过那是美事,而这次是囧到家了,一众男生,光腚到了学校,现在想来还让人忍俊不禁。

后来再见,m先生和y先生。已是同行,烟来烟往,极亲切慈眉善目憨厚纯朴,已没有当初的英俊帅气,咄咄逼人了!岁月真是好东西,于无声处,雕琢着人;岁月真不是个东西,意气风发的人,如今已垂垂老矣。

化学老师是极幽默的人,他教的元素周期表,至今记忆犹新,“清闲里皮蓬,太淡样不拿,纳美旅桂林,留落亚脚盖”。老师解释说:一个人清闲的时候,到朋友家走走,尽管家境一般,但不拿人家一样东西。心情郁闷的时候去桂林旅游,没想到把脚上的鞋子弄丢了。你看,有故事,讲人品,还有波折,结局搞笑,想忘记都难。

还有一位给我们做示范实验,把一勺试剂,倒入试管,他说:“你们注意啊,要这样倒,左手慢慢倾斜,然后右手快速倒入”。学生们全神贯注,可是-可是-出问题了,一勺子粉剂撒了一地。原来,全倒外面了。老师脸涨得通红,学生们则笑得前仰后合,捶胸顿足。这事的后遗症是一见到做实验,那一幕就瞬间穿越时空而来。让我忧心忡忡,心里一个声音在喊:慎之,慎之!

体育课,是一众体育骄子的世界,校门口的泥质操场上,风涌尘土起,像龙卷风一样,扑面扑鼻而来。恍若沙场秋点兵。

因少年白发,故集体活动,能躲就躲,怕人家嘲笑,躲在教室拿起《少年文艺》,埋首其中,或翻词典,背词典。

前几天,见第一届学生晒朋友圈,说“好习惯也会传承”,细看是她儿子在背词典,我在屏幕这边笑了~那一定是我分享的求学际遇,她记住了,去做了,还影响了下一代。因自卑而起的一个举动居然像蒲公英般,一把把小伞随风飘过,因缘生根,竟至开出一朵朵黄灿灿的花。

血气方刚叛逆时。师长的话是绝少入心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老师常说。我感觉声音被左耳挡了下拐到脑后又神奇地碰到右耳,然后扬长而去,更贴切些。

家长们忙于生计,挣着工分,无暇顾及孩子的读书。放养的结果是一群孩子野在田里,野在竹林,野在水中,野在窑间,野在桑树丛里,书包里的书却是自由的也是寂寞的,无人过问,自在的晒着太阳,听着鸟鸣,闻着花香,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放养的结果是我们学会了上树掏鸟巢,下河摸鱼虾,做出了弓箭,拼出了链条枪,削出了劈啪管;割山芋藤切青草,喂猪养羊饲兔,样样精熟;弹玻璃球,造土房子,砍硬币,猜钱数,都没落下。

现在的孩子极少会这些了,听上去像天方夜谭。

学会了玩,也学会了找食吃。八十年代早期吃饭是大问题。山芋成熟季,看到田垄上裂缝大者,瞻前顾后,挖一两个,揣在怀里,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脸红红的来到窑顶,长辈们深悉我等作为,并不过多责备,小心的帮我们把山芋埋在滚烫的煤渣里,等放学来掘起,已是焦黄而香溢了。又回忆起数步之外的河岗上的桑田的碧绿宽大的叶子间红红的毛毛的硬硬的桑椹逐渐变深、变紫、变黑、变亮、变软,于是一群少年的嘴角,两手,甚至唾液也满是紫红的了……而五月麦子刚刚成熟时的烤麦却是嫩黄微焦很有嚼劲的,梨子是褐色的,萝卜是深黄的枸杞子是大红的,缤纷的色彩满足了肠胃,炼成血液,铸成骨架,一路吃着,一路感恩着。

色彩的记忆,并非皆美味美食。都说少年好胜,果不其然,河崗北边的窑是黄家的,南边的是韩家的,南边的可以去参观,去搬砖,去烤山芋,可以作战场,是自家的,希望它好,而北边的是别人家的,不指望它好。那年冬天,雪后一群孩子撑着黄油布伞去到上面“舞龙灯”,天可怜见,居然烧出了黄砖头(次品),孩子们的恶作剧,师傅的疏忽,巧合在一起,正是罪过!

许多事亲历时无所谓,后来想想却后怕了,就像站在水闸上纵身跃入开闸的激流中,露头时已是二三十米开外了,很刺激,尽管也听闻有溺亡者,可少年们无知无畏,不好,也好。怕这怕那的人生注定是寡淡无味的,所以也曾羡慕早恋的人,也曾偷偷吸过烟,也曾去到公审处决强奸犯的现场,也曾金风逢玉露……

也许老天为摧醒懵懂的少年,悄悄地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麦田被盖上了,厚厚的洁白的耀眼,一年又将结束,跋涉在雪地的孩子们踏着冻土,早出晚归,等来年麦抽穗了,再拔一支,在嘴里一嚼,吹起一年清亮的哨音,应和春风;等来年在蓬蓬勃勃的蚕豆丛中,看似蝴蝶的花绽放、谢去、结果,再摘新的脆汁裹腹,绿的发亮的透着光的罗汉豆们已然在孕育中。等柳树由暗淡渐渐变成青绿,把已蓄势待发的各种花与柳条编织在一起,让一个个漂亮的花冠,戴在一张张笑脸上……

别了,大河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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