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文歌曲A Place nearly 里有几句歌词,翻译成中文大意就是:依稀还能听见,你给我的临终遗言,天堂是个很近的地方,所以我将离你不远。如果你尽力寻找我,也许某一天你就会发现。因此没有必要说再见。听听,他们打破常规,不愿把生离死别弄得那么悲戚。
而且,生活压力这么大,谁会愿意去看纯粹意义的悼念文,这不相当于找堵吗?还没看心里就已悲戚,堵着的心岂不更堵了?
总有人琵琶反弹看到事物的另一面,用诙谐轻松的笔调去描述葬礼,使悲伤轻盈,于文字的缝隙或末尾露出他们的悲伤和真情。
刘梓洁大概就是把葬礼写成喜剧色彩的第一人,这个写了好多年籍籍无名的80后,终于和她的《父后七日》同时隆重面世。
“今嘛你的身躯拢总好了,无伤无痕,无病无煞,就像少年时欲去打拼” ,这个没有悲伤色彩的开头语,其实一下就戳中我的泪点,因为那年我看见刚去世的父亲笔直地躺在堂屋中间时,我心里也正是这么想的。
文章后面就笑点连连了。
救护车拖着她最后一口气的爸爸,她说救护车的笛声是无医~无医~(不用治病了)。
到家时,众人斥责不懂习俗的他们几姊妹,要他们赶快说,爸我们到家了,他们赶快说爸我们到家了。
男护士抬起手表看了她父亲的死亡时间,并问,十七点三十五分好不好?
他们能说什么呢?只能说好。
她跪着烧脚尾钱的时候忍不住对她妹妹说,她父亲的遗体着装其实好帅。
葬礼上,土公仔交代他们什么时候哭什么时候不能哭,常常弄得她和妹妹面面相觑,满脸狐疑。
“有时候我才刷牙洗脸完,或者放下饭碗,听到击鼓奏乐,道士的麦克风发出尖锐的咿呀一声,查某囝来哭!如导演喊action!我这临时演员便手忙脚乱披上白麻布甘头,直奔向前,连爬带跪。”
搬一层楼高的两柱罐头塔,每移一步,就砸下来几罐,终于移到大家护头逃命。
庞大的姑姑阿姨团,动不动冷不防扑进来一个,呼天抢地,最终将她们抚慰完成一律纳编到折莲花组。 (天啦,她居然把哭丧写成这样。)
最后一夜,哥妹俩按习俗不能睡床只得睡在草席上,她的话竟然使得“ 我哥抱着肚子边笑边滚,不敢出声,笑了好久好久,他才停住,说:干,你真的很靠北。”
最搞笑的是,他们居然根据她爸的断气时间,合资签起六合彩,而且还中了。
他们还拍起大腿后悔,没想到要签特别号53。53,她爸走时的年龄。有这么诙谐搞笑吗?
笑得快面瘫。
台湾毕竟与大陆血脉相连,除了失去亲人时的悲恸心情一样外,就连治丧,也是很相同的。
我小舅舅过世时,他大女婿也看了时间,13:12,有人感叹,于老头,你就不能多憋2分钟吗?这不就成一生一世了?就有人笑着附和:也不错了,只差一点点了。还有人把月份加在前面,组成数字601312,怎么看都像个股票号码,听说现在全世界的股市都很低迷,还是学不得刘梓洁去博彩。
我和我妈赶到小舅舅家时,治丧人员也是仓促成军,家里一片忙乱。倒是小舅舅的遗像已安稳地放在堂屋正前中间,他似有若无的微笑像在向众人宣告,他就是这个重大事件的主人。雷人的是,小舅舅平时一副劳苦大众的形象示人,相里居然是白衬衫西服领带、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我以为是电脑合成图,他们告诉我是大队组织照的,男人统一穿那套西服。我悄悄对我三嫂说,原来小舅舅这么帅啊,把他整成了小萝莉们迷恋的大叔。她忍住笑,快忍出内伤。
我们这一带兴给逝者剃亡人头,我小舅娘很仔细地剔除黏在给舅舅洗过头的香皂上的头发(晕了,这句好绕),大表妹洗澡时拿这香皂把身上打了个遍才想起,小表弟马上呛她,你给爸爸喂水,还直接把勺子丢进我在喝的水杯里。我小姨就感叹,年轻人要注意隔离,这绝不是孝不孝心的问题。你们再来看我时,希望你们戴口罩洒香水。
小舅舅的孙子刚参加完高考,下考场就直接奔丧,他情绪平复后大家就和他聊考试,他说数学好难啊,左手不断地捻裤兜里的符,可并没有显灵啊,还是不会做,惹得监考老师换了坐姿更加警惕地盯着他。我哈哈笑,母亲就那么给我投来警示的一瞥,意思是:这里是灵堂。
最后一夜,两个媳妇忙得飞,两个表妹显得愈加悲伤,时不时伏在棺木上哭,我坐在边上也陪着掉了不少泪。她们不哭的时候就陪她们聊聊天。恰好有个听书的老妇人如厕经过,我大表妹悄悄对我说,一把年纪了还那么丰满。我仔细看了看,说,不是假的,还真是真金白银呢。并说,老了的时候如果还能有胸前四两,一定会走得气宇轩昂。
半夜的仪式更多,打书匠要大家哭就哭要大家停就停,好比水龙头,随时开关。这都不算啥,居然有些看多了生死的老妇人,嫌现在的年轻人不会哭丧,说我大表妹只会嘤嘤嘤地哭,而小表妹呢,干脆就是棒打似地哭或是猫被踩着了尾巴似地突然哭叫起来。说哭就应该是打书匠打丧鼓的腔调。这些老人,真是八卦的高手。
其实这些说法我都不好笑,打书匠提议媳妇到棺木那里哭几声时,我看见说起历史满腹经纶的屈屈红着眼走过去,显然她不会哭词,不会也就罢了,她居然哭词了,就一句:你怎么走得这么快啊?像复读机,像单曲循环,本来红了眼圈的我硬生生地只得憋住笑了。
还有一个环节,一众孝子孝孙全跪在地上,人太多太挤,我的每次三叩首,都叩在前面不知哪个宽阔肥硕的屁股上。打书匠很会敲钱,一个一个点名上去,我们把钱放在他徒弟伸过来的铝钵里,他把鼓一锤,每次都会问:多少钱?并把脑袋探过来看,毫不掩饰他对钱的热望。
终是到了小舅舅上山的时候,当护柩人员一声齐吼迈开步伐,我知道世上已经真的没有了小舅舅,眼泪哗然而下。
小舅舅,走好!
PS 希望里面提到的亲看到后不要打我,如果小舅舅知道原委,一定会带着他浓重的鼻 音说:无是个么大事,有什么要紧的,让她写。好,我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