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蔓离开学校去上海的前一晚,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去KTV唱了一个通宵。
当她踏上开往上海的汽车,朋友圈已被她的文章刷屏,几乎全系人都看过了。
文章的题目是:《致陶陇》。
陶陇是高苏蔓一级的直系学长。
苏蔓和陶陇相识,拜文学理论课的老师所赐。
大一时,苏蔓是文学理论课的课代表。她酷似张爱玲的文风被老师欣赏,成为了老师的得意门生。
周末,老师会邀请他喜爱的文学青年们去家中小坐,激扬文字,挥斥方遒。
苏蔓一米七五,穿着亚麻布制作的旗袍,谈到激动处不由自主立起。
此时正进门的陶陇赶来参与这场热火朝天的辩论,却在身高上先输给了苏蔓。
并无大碍。陶陇静静听着苏蔓的文学主张,待她语毕张口即来。他的驳论有理有据,态度却是不卑不亢。即使在理论上压倒了苏蔓,也仍然保持着绅士礼节。
师母沏茶来,看到迟来的陶陇,忙招呼落座:“你们或许还不认识,这是高你们一级的学长陶陇。”
陶陇微微一笑:“刚才只顾与学弟学妹们辩驳,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09级汉语言文学二班的陶陇,结识众多有才的朋友,乃陶某的荣幸。”
苏蔓还未开口,一旁的小婉抢先一步:“陶学长才是青年才俊呢!刚才你和苏蔓的一席辩论我们可都看到了。能这么有条有理地驳斥倒我们的苏大才女,学长胸中万千丘壑,小女子佩服佩服!”说罢便拱手作揖,唇枪舌战似乎告一段落。
离开老师家后,大家三两成行。陶陇帮老师收拾客厅,略迟了些。他出门,看到苏蔓一人在人群之后,素色旗袍摇曳,卓尔不群。
他几步追上,与她并肩。却量她身材颀长,并不敢像对其他姑娘那样戏称“小师妹”。许久他说:“你个子可真高。”
苏蔓微笑,并不回答。似乎一路再无闲话。
但当晚,苏蔓在日记上写:
兰成初遇爱玲时。
对她说:
“你的身裁这样高,这怎么可以?”
苏蔓去老师家数次,没再遇到陶陇。
老师说,陶陇快升大三,日日徜徉图书馆,选择合适的考研专业。
他竟不考本专业?苏蔓奇怪。一个对文学创作手法风格烂熟于心的人,怎会不热爱汉语言。
甚至,一个念头从心中升起:若他为了所谓的事业有成,放弃了汉语言。那我定瞧不起这个人。
“并不是不爱。”老师说,“之前他读完了《忧郁的热带》,最近正在进一步深入阅读人类学的著作。虽是冷门专业,但看他的样子,像是真一头扎进去了。”
告别老师后。苏蔓网购了《忧郁的热带》。
苏蔓经一个朋友提点开始编写电影剧本。主线附线勾勒完毕,借用到器材租用到场地之后,对男演员的表演却不满意。甚至在全校发布了招募演员的消息,仍没有人能入苏蔓的眼。
一时情急,苏蔓想到了陶陇。
辗转要到了陶陇的电话,得知他为了考研在校外租房居住。开机时间迫在眉睫,苏蔓顾不得提前招呼,和小婉一起杀进了陶陇家中。
陶陇挺震惊。但看完剧本之后,他说:“我演。”
苏蔓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
试戏是在酒吧。剧本里一段《阿飞正传》的台词。当陶陇掂着酒杯说完“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之后,摄像喊咔。苏蔓看到陶陇眼中的光,心想自己果然是找对人了。
有一场夜景戏,苏蔓亲自上阵。当她穿着别扭的高跟鞋行走在有风的跨江大桥上,陶陇迎面向她伸出了手。
“你为何要在含意不明的灯光下找寻爱情呢?”
“这江畔的清风也是有言语的。”
“正如我此刻对望着你。心疼你的心疼。”
“停停停!”摄像做了个停的手势,“剧本里没有心疼那一句啊。”
“加上也无可厚非。”苏蔓制止了她。
最后一场戏完工,大家如释重负,顿时有人嚷嚷着要下馆子。
“干脆去我租的房子吧,那里可以做饭。大家拍这个戏也花了不少钱,还是省点好。”陶陇的提议一呼百应。约定好日期明确了分工之后,大家开心散去。
当苏蔓提着一大捆青菜来到陶陇家时,才发现自己来早了。
“你可真是积极啊。”仍睡眼惺忪的陶陇接过苏蔓手中的菜,“先随便坐吧,我收拾收拾。”
苏蔓打量四周,茶几很干净。
“同住的室友这两天回老家考驾照了,恰巧咱们聚餐的日期订到了今天,不然得吵死他们。”陶陇坐到苏蔓身边的沙发上。
“你挺优秀的啊,怎么没有女朋友?”苏蔓抛出这个问题,心里有点紧张,即使两人已在一个多月的拍摄中相互熟悉了。
“谁也看不上呗!两层含义。”陶陇端水给苏蔓,“高中倒是有过。像是中了蛊啊,我喜欢的女生都比我高!”
门铃响了,陶陇起身开门,苏蔓也站起身。不得不说,173的陶陇在男生里确实只能算是普通身高。
“谁做菜好吃啊?今天我只负责吃不负责做哈!”一进门就大声嚷嚷的,肯定是小婉。
“你们把材料买好啦,今天尝尝我陶大厨的手艺!”陶陇把客人迎进门,转身去厨房戴上了围裙。
“哟,陶大厨?这装备挺齐全啊!”
“那是,谁过来帮忙洗菜切菜啊,搭把手!”陶陇一声令下,厨房里涌满了人,“要不了这么多啦,来两个洗菜的人就够啦,其他的你们就坐沙发上等着吧!”
苏蔓自知不通烟火,她坐在沙发一侧,有一搭没一搭和伙伴们聊天,眼睛一直盯着厨房。
今日饭前闲谈,陶说,他所有的女友都高过他。
而我正相反,所有我爱慕的,偏偏矮我一截。但我并不计较的。
陶烧的一手好菜。定是他寡居备考练就的罢。
不知功课复习深浅,单就厨艺,他便能毕业了。
行文至此,苏蔓合本封笔,微笑睡去。
隆冬。老师突然病了,似乎还是严重的传染病。
苏蔓提着礼物赶去看他,却碰得一鼻子灰。
单元楼下,看到了同样提着礼物来看老师的陶陇。
“师母说,是传染病,不见客的。”苏蔓转告他。
在飘飘飞雪中,陶陇看了看手上的礼物,转而看着苏蔓:“去我家吃饭吧。”
原来陶陇买给老师的礼物,除保健品外,还有一瓶红酒。
“很久没去看他,竟不知他病的这样严重。考研日期近了,恐怕这一年时间,该是付诸东流了。”
“你报了哪里?”
陶陇说出一所上海高校的名字:“它的人类学专业,全国只收3个人。”
“那……你还是跨专业,岂不是很难考。”
“顺其自然吧,大不了明年再复习一年。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陶陇打开酒瓶,向苏蔓的杯里倒了些,“你的片子怎么样了,已经投到竞赛了吧。”
“嗯,还好在截止日期前剪完了。光碟和资料上个星期给组委会寄了过去。”
“那就好。为你们将获得的胜利,干杯!”陶陇看苏蔓略略犹豫的样子,笑了,“红酒小酌,不醉人的,老师之前一直念叨这一口,我便买了。你就放心喝吧,大不了醉了,我把我房间让给你,我睡沙发。”
“只是我们还并没有胜利啊。”苏蔓笑着喝尽了酒,“研究生报考电影学专业怎样?”
“是你的擅长,不错。学电影一定要去大城市,实践机会多,眼界也更广些。”
苏蔓那天还是醉了。
她只记得自己央陶陇给小婉打个电话,那边一直未接。之后的事情,她不记得了。
醒来是在陶陇的房间里。苏蔓起身拉开窗帘,白雪皑皑。
手机上有小婉的电话和短信。最后一条是:知道你在陶学长家里,我就不担心了。
苏蔓蹑手蹑脚出门,看到陶陇果然卧在沙发上,只盖一条薄薄的毛毯。
从卫生间洗漱完毕,陶陇便坐了起来:“你醒来了。”
“嗯。”苏蔓想象着昨晚醉酒的自己,脸莫名红了,“昨天真是给你添麻烦了,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酒后失态。”
“并没有啊。”陶陇笑了,“我和小婉打过电话说你在我这里了。等会儿雪停了,就可以回去了。”
许是我醉后并未失仪,但他仍是真的君子。
另:待放榜日传来佳音,我必红酒作陪。
只不知你愿不愿醉。
陶陇考研失败了。
一直担忧的专业课没出幺蛾子,倒是在英语上折了腿。
他没等到毕业典礼就去了上海,在目标院校的旁边租了房子,说要心无旁骛的二战。
他走的那天,苏蔓送他,言语间含着歉意:“若是当时不喊你拍微电影就好了。”
陶陇笑笑:“没关系。看到你们得奖,我也欢喜。”
陶陇坐上车,苏蔓坐公交回学校。
手机一震,一条短信,陶陇发的。
“一定不要放弃你的电影梦想!”
苏蔓也报考了上海的高校,电影学。
苏蔓也没考上。
然而苏蔓并不想再来一年。学生时代电影作品得奖是她简历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苏蔓向上海一些电影工作室投去了简历,都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苏蔓离开前告诉小婉:“我喜欢过陶陇。”
小婉并不吃惊:“我们早都看出来了。”
苏蔓说:“但也只是喜欢过而已,没有过告白,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为什么?你去上海不是为了他吗?”
“曾经是,现在不是了。”苏蔓笑了,“大学里遇见过这么一个人,我该知足了。我去上海,是为了能有更好的发展平台,写出更好的剧本,拍出更好的电影来。”
“但是,我仍然不想隐瞒自己对他的感情。”苏蔓又说。
于是,就有了那篇刷爆朋友圈的《致陶陇》,是苏蔓对陶陇感情的日记集合。
“遇见你,我变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去,但我的心是欢喜的。并且在那里开出一朵花来。”爱玲曾对兰成如此说。
要去你在的城市了,我心是欢喜的,也是怯懦的。
虽说“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我想快活,却不想去烦扰你。
我们从一分钟的朋友变成两分钟的朋友,又变成陌路的朋友。
有过那一分钟,便足够了。
但仍有个念想。
买了红酒,再学着煲羮。
邀请你的时候,你愿意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