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吴老汉
俺叫吴仁,行二,大家都喜欢喊我吴老二。
今天工地发工钱,一大早俺就来了,蹲在会计门口等着,干冷干冷的风刮着一股子沙子直往脸上撞,俺抹一把脸,一个憨傻的笑就冻在脸上。
这个月发了3500,俺数了好些遍,没错儿,乐呵呵的揣进秋衣内兜里。俺已经56岁了,得亏是找了老乡,不然,谁乐意我在人家工地上干活呢?一把老骨头了。
出来一年了,俺省吃俭用攒下了两万块钱,回去给儿子的房装修装修,儿媳妇也就不闹了。
想到这儿,俺把钱又拿出来数一遍,不留神脚一拌,面朝地就栽下去了。蒙头蒙脑的站起来,只觉得鼻子疼,低头一看,地上已经啪嗒啪嗒滴出来一个小血坑,坑里泡着根铁丝。
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摸出一团卫生纸,塞到鼻孔里去,刚放进去就湿透了,拿出来,还扯着一块肉,在鼻窟窿口这儿耷拉着,钻心的疼。
瞧了这阵势,俺腿都吓软了,几个工友架着俺去急诊,急诊大夫瞅了瞅,让俺去病房做手术去。
病房里大夫还挺着急,披头盖脸的问俺什么心脏有过啥病没,对啥药过敏不过敏这些没有啥用的问题,俺是来看鼻子的,给俺弄的血不流不就行了,净是想挣俺的钱,俺一概的说不知道。
护士闺女也挺着急,拿着一身蓝衣裳催着俺脱光了换上,又抽了俺好多管血,还给俺手上扎了个大针头,啥药不输就跑了,也不给俺拔了。
一会儿来了个穿一身绿,带着个蓝帽子蓝口罩的姑娘,弄个轮椅推着俺去手术室。手术室里全是这样打扮的人,走的都很快,屋里床很窄很高,姑娘扶着我躺在上面。
大夫进来了,一会儿要给俺缝针,一会儿要给俺塞那个什么专门塞鼻子的棉花,一条就要500块钱,齁贵,俺不同意,你们医院都这么有钱了,还挣俺一个卖命人的钱,丧良心。
大夫是个小伙子,看着还挺年轻,非要给俺把鼻子里那块肉缝上,不过缝完还是拗不过俺,弄个纱布条给俺塞住了,俺知道,纱布条不要啥钱。
下了手术还非要俺打什么破伤风针,俺说不打,他一遍一遍的过来催,烦人的很,最后俺给他签了字,这才安静些。
俺琢磨着在工地出的事儿,应该算工伤啊,给工头打电话他竟然跟俺说俺这事儿跟工地一点关系都没有,还说俺旷工要扣工钱。
正憋一肚子火,看见床单上有血,正瞅着,又滴下来几滴,俺拿手机一照,嗬,鼻子里纱布条又湿透了。
于是俺跑到办公室大闹一通,那小大夫还是给俺塞了一条很硬的东西,又用针管打了点水,涨得生疼,俺问他这个啥价,他说72。俺没理他,反正俺来时就交了1000,也够他们黑了。
所以俺换好衣服,坐着电梯就下了楼,他们整天忙的打仗的一样,当然也没人注意俺。
可俺回去之后,晚上摸着被子就是睡不着觉,翻腾一会儿,俺又把秋衣内兜里的钱翻出来数数,数了好些遍。俺还是觉得要去医院把账结了去,不能让人家孩子瞎忙活。
借了老李的电动车,俺出门,拐出一个路口时,忽然一道很亮的灯照在眼上,再之后就是咚的一声,要赔老李的车了,俺最后想着。
二、何医生
我叫何遥,28岁,男,是一名住院医师。
9年前,我高考以600+的成绩考入一所211院校,临床医学本硕连读,好是骄傲了一阵子。
打小我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事事胜人一筹,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我毕业上班,戛然而止。
每天睁开眼,先是交班查房,再开医嘱换药,收病人上手术,忙的不可开交。还有一大堆的医疗文书,交班记录、出院记录、手术记录、会诊记录......
病人沟通,病人签字,病人检查,解释病情,商量治疗方案,后面的病人等急了又要催,每天医生办公室吵的像个菜市场,出院病历堆了一堆没有办完。
昨天早上交班时主任嫌我论文发的少,我哪里有空发论文呢?忙完回去都夜里11点了,女朋友冷着脸在家等我,很是絮叨了一顿,其实我根本没听清她说什么,我在想42床明天查房是怎么向主任汇报病情,主任又会怎么提问我,后续安排什么治疗。
我和我女朋友是高中同学,大学时在一起了,我很爱她,真的,但是我爱的很累了,也是真的。
她的工作清闲,朝九晚五的工资还比我高些,我每天加班,科室离不开人,真的没有空陪她。两家父母催着我们结婚,可我哪里有钱买房,又哪里有钱生孩子?
前几天高中同学聚会,很多当年不如我的人都混的比我好,我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喝的头疼,后来想,可能是憋眼泪憋的。
今天是她的生日,我记得,我给她订了蛋糕,打算中午让哥们帮我顶俩小时,出去跟她吃个饭。
可是快下班时从急诊转来一个病人,鼻外伤,被铁丝划的,需要急诊手术。
患者极难沟通,一口咬定医院在骗钱。我耐着性子给他讲为什么要手术,讲手术风险,给他急查血。他磨磨唧唧不肯配合,签手术同意书签了半小时。
12:15,手术开始,我告诉他有什么不舒服的告诉我,不要乱动。他倒好,打麻药时突然一个翻身,把台子都掀了,生理盐水洒了一地。
对好皮,缝合平整,他坚持不用填塞材料,一定要用凡士林纱布,我告诉他这样术后容易出血,他仍然拒绝填塞材料,态度坚定,我只能密密的塞上纱布,告诉他一旦出血,依然需要填塞。
忙完回科室,早有病人在科室等我,咨询问题,看检查结果,一阵吵闹后,蛋糕店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取蛋糕。我一惊,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
这时,办公室门开了,急诊手术的病人进来,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果然是术后出血了。我把他带到换药室,塞上高分子膨胀海绵,血止住了。
手机里有一条女友的微信消息,很短,“分手吧。”
捏着手机正看,护士长又进来了,说那个急诊手术的病人跑了,要我写情况说明。
我突然释怀了,分手了好,人生实苦,我自己都挺不住了,还跟着我熬什么呢?我点了外卖,饮料选了一罐啤酒,放在抽屉里。
下午,我开好医嘱,重新查房,把需要交接的病人情况写在A4纸上,接着就开始办出院。一直办到夜里,华灯初上,我站在窗前,看那灯,再亮,也只能照那么一小片地方。
我拉开易拉罐,干了那瓶啤酒,吃下一片头孢,静静地看灯。
三、杜若
我叫杜若,28岁,何遥的女朋友。
我们俩一直是学霸情侣,毕业后顺利进入自己心仪的单位工作。
哪知他正好赶上第一批规培,轮转三年,一下子耽误了,到现在还是个住院医师。
同事都很好奇我男友的样子,他一次都没来接过我下班,也从没参加过我们公司的各种活动,他总是很忙。
昨天我从下班就开始等他,在沙发上坐着看了部电影睡了会儿,醒的时候客厅已经是一片漆黑,四周静的要命,只有电视的光打在我脸上,一闪一闪的。
我突然哭了出来,很委屈的嚎啕大哭,我多希望他能从黑暗里走出来,抱抱我,告诉我他只是给我开了个玩笑,他一直陪着我,我想告诉他,我怀孕了。
11点了他才回来,带着一身寒气瘫在沙发上,我说什么他都心不在焉的,眼神飘忽忽的,还不停打哈欠。
忽然间心就冷了下来。
今天是我生日,我自己定了一大捧玫瑰送到公司来,写的他的名字。中午我一直在等他的电话,等他一句生日快乐,我还是爱他啊。
同事笑我怎么收了人家的花,中午也不一起去吃饭,我搪塞一句他下班晚这就准备去,索性去找他。
走到科室就看见他像个陀螺一样在那里转,白大褂旧旧皱皱的,还有病人喷上去的点点血迹。我远远站着看他,他乱糟着头发,大大的黑眼圈,焦头烂额的处理着事情。
那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他,我有多久没见过了,他的眼里,已经没有光了。
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更不是我想要的。
我曾笑人家在爱情和生活中选择后者。
我今天也要做出同样的选择,或者,他,根本不爱我了吧。
我给他发了条微信,分手吧。
手机里却弹出另一条,是一个追我很久被我拒绝多次的富二代,问我看不看一个什么电影。
鬼使神差,我回了,好。
看完电影又去吃了饭,回来的路上已有些睡意,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车子忽然一个急刹车,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他急忙下车去看。
手机响了,我接起电话,说何遥自杀了,因为一个逃单的手术病人。
我急忙下车去寻那富二代,想让他马上把我送到医院去,谁知下车看见地上躺着的,是我上午见到的沈遥的手术病人。他刚做完手术就穿着外出服出现在马路上,一定是他逃了单!
富二代慌着问我怎么办,我满脑子都是这人害了沈遥,所以我说,这儿偏僻又没有监控,我们开车走吧。
扭头回车里时,我突然后脑勺一痛,晕了过去。
四、杨鑫
我叫杨鑫,是个富二代。
我喜欢杜若,从大学就喜欢,可她一直看不上我,整天跟沈遥黏在一起。
我一直没有放弃,细水长流的对她好。沈遥工作很忙,几乎从来不关心杜若。我就给她送水果送奶茶,帮忙应付客户,疏通交际,嘘寒问暖,知冷知热,她渐渐也对我有所改观。
今天是个好机会,杜若生日,沈遥那小子却没有陪她,我眼看着杜若一个人从医院走出来,很失落的样子。
所以我马上约她看电影,果然成功了,这之后一起又去吃饭,我给她唱生日快乐歌,喊着服务员一起唱,她竟然哭了,妆都花了。
本来一切顺风又顺水,偏偏在拐进一条小路时,咚的一下撞到了人。
我下来看时他就已经浑身血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杜若好一会儿才从车上下来,脚步虚浮,眼神很不对劲,我问她怎么办,她说,跑。
这根本不是她一贯的行事风格,她刚才在车上一定是报警了,现在只是缓兵之计拖住我而已。
我不能进监狱,可是怎么办,要怎么办呢?
她转身要上车了,来不及考虑,我抄起一边电动车的车锁,朝着她后脑勺狠狠砸了一下。
她果然晕倒,我把她放在副驾驶,把暖气开到最大,关紧车窗。
这样,只需要再抓一个替罪羊顶包,我就能全身而退。
于是我打通项目经理的电话,“小王啊,你工地是不是有一个叫什么吴老二的,很缺钱?我这儿出了点事情,想找他,他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