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故事了。
那时的我,以为王家厂就是地球的中心,王家厂水库的尽头就是天的尽头,而镇小学后面的水塘,就是传说中上帝的伊甸园。
三年级夏天的一个中午,我和三个小伙伴趁着班主任黄老师不在,又偷偷跑去水塘玩水。
水塘的一角躺着一头懒洋洋的水牛,无数的牛氓围着它嗡嗡地乱飞,水牛偶尔会站起来抖抖身子,水塘泛起一阵涟漪。
我们急匆匆地脱光衣裤,胡乱地扔在水塘边,大呼一声,赤条条地像下饺子一样跳进清凉的水里。
水牛在一旁,睁大牛眼看着欢天喜地在水里嬉戏打闹的我们。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溜走,水里的把戏依然层出不穷。
等我们玩累了,钻出水面重新打量世界,岸边站着一个人。
班主任黄老师,才毕业的一个女老师,满脸通红地看着我们四个。
我们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风一下静了,拼命嘶吼的知了也不吱声了,水牛轻摇着牛尾,似乎在看热闹。
黄老师一转身,猛地抱起我们扔在地上的衣裤,匆匆向学校走去。
水塘里的四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道怎么办。
又在水里熬了半个小时,实在忍不住了,我说:"回去吧!"
四个瘦瘦小小的男生,光着屁股,垂头丧气往学校走。
学校里静得让人发慌,已经放学了,一个学生都没有。
黄老师的房间在平房的最后一间,门前是一排高大的白杨树。
木门虚掩着,黄老师在批改作业。
我们谁也不敢吭声,一个挨着一个,并排站在门外的墙边。
大杨树叶哗哗地响,它也在嘲笑我们。
我似乎听见了小屋内隐隐的轻笑声。
后来,上了五年级,班主任还是黄老师。
那年冬天,父亲单位会餐,一桌子的菜剩了不少,父亲把它们打包回家。
到了晚上,父亲一锅烩了所有的剩菜,他忽然来了兴致,说要做一锅鸡酒汤。
我从来没喝过什么鸡酒汤,连听都没听过。
父亲从柜子取出一瓶散装白酒,往热气腾腾的锅里倒。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父亲竟然把一整瓶56度的白酒全倒进了锅里。
然后他又继续熬,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表的奇异香味。
等菜上桌,我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碗汤。
又香又甜,非常开胃。
父亲见我喝得高兴,他心疼儿子,又给我盛了一碗。
一锅鸡酒汤,我喝了大半锅。
喝完了,我含糊不清地问父亲:"爸,这是什么汤,真好喝。"
父亲也很满足他的创意,大声回答:"儿子,记住了,这叫鸡——酒——汤。"
"哦哦,鸡血汤,记住了,鸡血汤。"
我舌头有些发麻,说得含混不清,父亲也没听清。
吃饱喝足,父亲去值晚班,我背着书包去上晚自习。
那天天下着雪。
我向学校走去,浑身发烫。内心像有一团火焰在燃烧,让我无惧四周的风雪。
我摇摇晃晃地走在街上,街边拐角有一个提篮子卖菜的大妈。
大妈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我突然间一阵烦躁,猛地向她冲过去,从她的菜篮子抽出一根萝卜。
是的,我就是那么勇敢地冲了上去,抢走了一根大萝卜。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抢一根萝卜,我又不吃。
大妈起先受了惊吓,没有动,也没有叫喊,等她张牙舞爪地反应过来,我已经跑远了。
大妈终究没有追上我!
没有人能追上我!
只要我跑得快,萝卜就是我的!
我跑到教室门口,已经迟到了,黄老师正在讲台上讲课。
我忽然想起三年级的那一幕,心里一阵委屈。
我抱着萝卜,踉踉跄跄地闯进教室。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包括黄老师。
她就站在讲台上,用一双美丽会说话的眼睛盯着我看。
一股热血涌上来,我才不怕她。
我抱着萝卜,大力地撞向她。
我还冲着底下的同学狂喊:"你们看,这萝卜大不大?"
黄老师被撞飞到一边,她浑身颤抖,突然哭了起来。
她哭得那么伤心,双肩一耸一耸。
然而我无动于衷。
我捡起地上的撞掉的萝卜,轻蔑地扫视了一下全班,走出了教室。
真男人,不回头!
出了教室门后发生了什么,我已经彻底记不清了,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家里的床上。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有勇气去看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