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岁的赵小姐在某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一梦惊醒后,沾沾自喜于似乎参破了苍天的某种告示,坚定了自己是千年前太极八卦图它老人家的转世。用那双有些呆滞的眼和不大灵光的脑看着这个世界的黑白颠倒,然后颠倒着自己的黑白世界。
二十五岁的赵小姐有时觉得自己平淡无奇,长得不上不下、不左不右、不前不后,扔进人群中就会被大水冲走。那先天被磨平的面孔,既不美得倾国倾城,又不丑得惊世骇俗。若是被哪个瞎了眼的人贩子掳了去,先不说是否能待价而沽,只要不砸在手里便已经是谢天谢地。在这样一个讲究个性和性格的年代,她活得着实有些落伍和老旧。就如那老上海的留声机,老套的多少有些占据空间,浪费资源。
二十五岁的赵小姐有时又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否则又怎会终日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不施粉黛就敢招摇过市?否则又怎会看着眼前一众的瓶瓶罐罐,涂涂抹抹后对着镜子摇头叹气,然后洗洗擦擦,最终依旧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不施粉黛的招摇过市?有些自命不凡的赵小姐总是在心里默默的告诉自己,世人大多有眼不识明珠,图看其表,不看骨相,简直愚不可及。简而言之,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听到赵小姐承认她自己懒,懒得梳妆打扮,懒得临镜贴花,懒得在意别人的嘲讽,更懒得时时修饰自己取悦她人。二十五岁的赵小姐不求上进,只求舒服,看得旁人咬牙切齿,却冥顽不灵的又让人无可奈何。
二十五岁的赵小姐冷得像一块冰,所有的热闹喧嚣都与她无关。楼下张伯家的婚礼,她闭门关窗。楼上李婶家的升学宴,她一笑而过。隔壁刘奶奶家生孙子,她干脆逃得老远,眼不见为净。只是到了喜庆的时节,根据手机的提示音,较为妥帖的送上一个数目不远不近的红包,设想着数红包的人不至于因为数目可观而高兴的蹦高三尺,也不至于因为差强人意而气得想要挖自己的祖坟。二十五岁的赵小姐如不解风情一般的不通人情,干巴巴的与人相交,又冷冰冰的没有了下文。所以二十五岁的赵小姐朋友甚少,而至交知己更是一个巴掌都装不满。有人说赵小姐骨子里流淌的血必定是晶莹剔透的白,让人摸着血管就打着寒颤。赵小姐笑得不言不语,殊不知她享受极了这样的生活,没有终日的灯红酒绿,没有无聊的电话短信骚扰,既省钱又省时间,节能又环保。二十五岁的赵小姐倒是不大在意别人的指指点点,倒是真心把自己想成一个冰块,让人退避三尺,冻得生不起旁的心思,无论善恶好坏。
二十五岁的赵小姐暖得像一束光,没有了少年的张牙舞爪,收敛了戾气,见人就露出三分笑。曾有个她极喜欢又敬重的人在她少年无知时告诉她:“长大了,棱角就没了。”那时尚不知天高地厚的她嘟着嘴给那人一个自以为是的白眼,如今想起心有不安,想来那时便已让人生厌。而今的赵小姐沿着那人的话一语成谶,每天眯着眼睛,不知笑给谁看,倒像是怕给北方风沙入眼的可趁之机。二十五岁的赵小姐每天都笑眯眯、笑嘻嘻,时间长了,竟然觉得自己过得也挺快乐的。这快乐就像是开在虚空洞口的妖艳鲜花,洞口甚是热闹繁盛,可那虚空洞里依旧空虚。
二十五岁的赵小姐软得像一块烂泥,逢人最爱说“是”讲“好”,怒目圆睁、针锋相对的硬气模样是挂在心底的遗照,遇事时便从心底挖出来臆想凭悼一番,然而这身子骨不知被谁抽了骨挑了筋,恨不得趴在地上粘合上来者的百般挑衅。二十五岁的赵小姐不大擅长和人争辩说理,每到关键时刻连来龙去脉都说得支支吾吾,即便是有理也被认为无理,本应是理直气壮,却不知为何就像一个破气球似的提不上底气。二十五岁的赵小姐软得没有形状,怂得没有底线,总是摇头晃脑的暗自劝慰自己这是退一步海阔天空,这是宠辱不惊观花开花落,去留无意任云卷云舒。日子久了,自觉自己参破了大境界,顿悟了大道,常觉自己目下无尘,殊不知是别人眼里就是一个没有特色的软塌塌的傻子。
二十五岁的赵小姐硬得像一块顽石,那张不沾人情血色的嘴就是一把刀,上下唇瓣被磨得锋利。一启一合,刀起刀落,轻者缺胳膊少腿,重者掉脑袋挖心。明明看不着缝儿的眼睛一旦射出光,必定是淬了毒、下了蛊、施了咒,偏偏有不信邪的人大咧咧的往刀光剑影上撞,不把自己碰出一道刻骨铭心的疤,便不会死心。而二十五岁的赵小姐呢,偏偏是个不爱惹事,但又好事不怕事的主儿,管你能上天入地、腾云驾雾、翻云覆雨,只要对着赵小姐的死穴挠了痒痒,你且看她就成了个六亲不认、是非不分的主儿,逮到谁咬谁,不只咬你,还要追着你到处劈、四处砍,不沾上点儿血腥味,讨回点儿拆你身剜你心的拆迁费,决不罢休!索性赵小姐身上的死穴就那么三两处,和着世上大多数人的死穴相差无几,所以还没曾造成过太大影响恶劣的流血漂橹事件。二十五的赵小姐总是自以为是的以为,这世上的人谁不都是一条命,谁的命不都争不过天命,如此一来哪有那么多的高低贵贱尊卑?开心时本小姐搂着你亲上两口,不开心时姑奶奶砍了你便是,左右就是这一辈子,乐得自在,活得舒心。你垂目菩萨似的看着我,我就怒目金刚似的瞪着你,管他什么前因后果是非曲直,好玩儿就行,图得就是一个我乐意。
二十五岁的赵小姐成了别人眼里值得同情的隔壁姑娘。明里暗里听到过不少的流言蜚语,一句戏谑的书呆子不知道愁白了父母至亲头上几多白发。其实二十五岁的赵小姐若不是木讷,若能有半点儿伶俐,都想坐在柏油马路上慢条斯理的争辩一番。二十五岁的赵小姐很想告诉身边那些整天围着麻将桌多事儿的七大姑八大姨,终日蹲在楼下如监控器般恪尽职守的张奶奶王婆婆孙大妈,你们说我呆子就好了,千万别加上个书字,白白辱没了书的名声。你们和书籍只是泛泛之交,自不会看出我和他们眉来眼去里的猫腻。这等私密暧昧的关系,自然要我沐浴更衣,焚香素手后,对着半墙沉默寡言的红颜知己慢慢撩拨,就像一个帝王斟酌今夜该翻哪位佳人牌子似的。今日兴高采烈,便陪着字里行间跳着桑巴的名媛舞一支,来日心灰意冷,便品一品蹲在墙角冷宫里妃子的掏心窝子话。和这个谈谈情,和那个说说爱,摸摸这个唇红齿白,翻翻那个杨柳蛮腰。二十五岁的赵小姐似乎自懂事起就没打算给自己立一个贞节牌坊,偏爱这般三妻四妾的风流快活,偶尔时不时上隔壁家的青楼偷个腥,做个登徒子连梦里都舒畅快意。至于你们期望的那种找一个不知哪片天空掉下来,哪块土地里长出来的人手挽手,肩并肩的出入饭店乐园夜店宾馆的日子,二十五岁的赵小姐想想就头痛欲裂。与其两个人笑得各怀鬼胎,莫不如捧着一本书一心一意。很多人怜悯二十五岁的赵小姐一个人难免孤寂,殊不知赵小姐同样悲悯一双人一群人未尝欢愉。
二十五岁的赵小姐依旧追逐着自己想要的模样,那模样有些寒酸,没有亮闪闪的钻石挂身,也没有金玉加持。活过了人生的晚春和早夏,却在盛夏最繁华时,没有什么亮眼的东西值得炫耀,多少有些可悲。可是二十五岁的赵小姐就是这般冥顽不灵,总是被人用目光逼得灰溜溜的逃窜,却又没能耐改变自己。所以就继续做一个酒疯子、书呆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赵小姐在如今寸土寸金的城市也买不起一处院落种上桃花,只能在心里默默栽培一处桃花源,只可惜了少有人知晓赵小姐心里的桃花酿何等干冽,桃花糕何等香甜。
二十五岁的赵小姐以与众不同的方式热爱着这个世界,旁人的欢喜不是自己的欢喜,旁人的哀怨也不是自己的哀怨。二十五岁的赵小姐成了人们眼里羡慕的人、同情的人、忧心的人、嘲笑的人。二十五岁的赵小姐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在这么多复杂眼光和口舌的注视下依旧能够顽强矛盾又复杂的活着,每每想至此,都想昂首挺胸的给自己点个赞。二十五岁的赵小姐依旧固执的不愿块垒加身踽踽独行,看着这个黑白颠倒的世界,颠倒着自己世界的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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