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吴晓东的《20世纪文学经典漫读》,看到一个关于什么是现代名著的说法:“有人说什么是现代主义名著呢?所谓现代主义名著就是那些大家都说应该去读,但谁也没有读过的作品。”意思是现代名著很难读懂。把这段话翻译一下:什么是经典呢?经典就是那些大家大家知道应该读,但就是不想读、或者读不懂的名著。
这一来我把我自己逗笑了。可不是嘛,经典那么好懂,还叫经典吗?读不懂的书,当然不想读。尤其是在碎片化阅读的今天,埋了头读《论语》啥的,读半天也不知道孔子“曰”了些啥,他“曰”的那些内容有没有被后人曲解,还读他做甚。
文学史上,屈原的《离骚》地位极高,文人骚客之“骚”字,就是源于《离骚》。说实在话,我硬着头皮读过,读不进去,大量的生字记住了又忘,再记住还忘,索性束之高阁,用于装潢门面了。读孔孟,读《诗经》,读《史记》,都遇到过重重障碍。好在,收获还是有的,尽管半懂不懂,至少可以装逼。后来读木心才明白,不能一开始就去读经典,要先读能读懂的,获得一种居高临下的满足感,由浅入深,循序渐进。再后来读李敬泽,读熊逸,才知道有的经典不能盲目迷信,甚至要批判。这一点很好理解,古人对世界的认知也是有障碍的,通俗的说法叫“局限”。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你穿越到春秋时代去跟孔老先生讨论量子纠缠,那就是怪力乱神,他不吐你一脸才怪。再说了,经过历代帝王的阉割,儒家还是最初的儒家么?
所以,倘若你不是从事学术研究,要不要精读古代文学史上那些生字特别多的经典,你自己看着办。
20世纪离我们很近,然而,众所周知的原因,20世纪的文学经典离我们很远。
吴晓东是北大教授,博士生导师,北大中文学系现代文学教研室主任。他最初接触那些文学经典,已经是20世纪90年代,新世纪的钟声就要敲响了。
吴晓东说:1990年在我个人的阅读经历中是值得记住的一年。那一年,我们一批同学刚刚经历了一场触动心灵的大事件,感觉与正在行进的时代脱轨,夸张地自我认定为提前进入世纪末的一代,在饮酒、打牌、踢球之余,就用外国小说来打发“世纪末”的时光。毛姆、格林、加缪、纪德、海明威、乔伊斯、昆德拉、博尔赫斯、卡尔维诺等的小说,在我们手中争相传阅。我们这些在80年代中期进北大中文系的学生,均不同程度地受惠于对20世纪外国文学经典的阅读,这种阅读也在90年代初达到了顶峰。我那时的观点偏激得不亚于当年的鲁迅:“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我固执地认为,想要了解20世纪人类的生存世界,认识20世纪人类的心灵境况,读20世纪的现代主义文学经典是最为可行的途径。
吴晓东提到的作家,有的读过一点点,有的听说过,有的根本就没听说。我那时已经算是发表过作品的人了,仍然显得孤陋寡闻。
真正堪称经典的一句话是:想要了解20世纪人类的生存世界,认识20世纪人类的心灵境况,读20世纪的现代主义文学经典是最为可行的途径。
吴晓东说:
从本科一直到研究生,我个人始终迷恋卡夫卡和加缪的散文,从卡夫卡那里领悟世纪先知深邃和隐秘的思想、孤独的预见力和寓言化的传达,从青年加缪那里感受什么是激情方式,学习什么是反叛,怎样“留下时代和它青春的狂怒”,同时感受加缪对苦难的难以理解的依恋,就像他所说过的那样:“我很难把我对光明、对生活的爱与我对我要描述的绝望经历的依恋分离开来”,“没有生活之绝望就没有对生活的爱”。还有尤瑟纳尔,她在《东方奇观》中有句和加缪类似的表述,“在这个一切都如同梦幻的世界上,永存不逝,那一定会深自悔恨。世上的万物,世上的人们以及人们的心灵,都要消失,因为它们的美有一部分本来就由这不幸所形成”,同样曾令我低回不已。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则是探索人类记忆机制和回忆美学的大书,也是人类探索时间主题和确证自我存在的大书。它同时也是令人感到怅惘的书,就像昆德拉说的那样:“一种博大的美随着普鲁斯特离我们渐渐远去,而且永不复回。”我尤其流连于《追忆似水年华》开头近百页篇幅中叙事者“我”在失眠夜的联想,对普鲁斯特式的“孤独的熬夜人”心驰神往。我还喜欢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和卡尔维诺的《我们的祖先》,从中领略20世纪作家文学想象力所可能达到的极致,尤其是卡尔维诺笔下男爵的那种超于尘世的树上的生活更长久地慰藉着我的想象。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教育我怎样保持“压力下的风度”。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使我了解了现代主义作家对人的生存境遇和存在本身的无穷追索,对小说自身的可能性限度的艰难探询。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戈医生》则使我体认到一个知识分子虽然饱经痛楚、放逐、罪孽、牺牲,却依然保持着美好的信念与精神的良知的心灵历程……
引用了这么长一段话,是为了帮助我下决心再读点什么。经典难懂,也许,我根本读不出吴晓东读出来的感受,然后继续“知道应该读,就是不想读”。
我常常对比较年轻的朋友说,我这把子年纪,读不读经典都无所谓了,你们必须读。对更年轻的朋友更加语重心长:世界是你们的......但是归根结底不是我们的。呵呵。
然而,有一个穿越时代的声音在脑海中轰然响起:
朝闻道,夕死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