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上的一双厚底帆布鞋早已像两把虎头铡一样咬得我的两只脚丫子火辣辣地生疼,我也渐渐由缓步向前走变成了缓步向前挪。回头望一望来时的路,那座白红相间的清真寺式城堡已经消失在视野之中,宽阔的马路集于一点的远方,暗黄色的山丘上,大朵大朵的云彩连绵静卧。
D左手提着一大袋西蓝花,右手拎着装满书的手提袋,好没生气地催我:“你就不能走快点?”
“不能。”我淡淡地回答,依旧慢慢地走着。
“那好,你先走!”他停住了脚步,放下手中的东西,站在路边。
我不以为意,踏着柏油马路上的那条白线,仍旧迈着五十公分左右的步子磨磨蹭蹭地走着,心内却也委屈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
中午,我正躺在姑姑家地床上百无聊赖地听着音乐,玩着手机,半年未见的D发信息过来,喊我和他一起去逛逛郦靬城。正是炎热的时节,我思量再三,还是同意了。
离县城大约九百公里,就是郦靬城,这是一个僧侣们居住的地方,充满着浓郁的佛教色彩。坐了公交车一路向南,海拔在逐渐升高,人声和车声也逐渐平息,凉爽的风把属于城市的炎热和喧嚣一卷而空。道路两边是成片的薰衣草,宛若紫色的流云,又如深蓝的火焰,灰色的小径从中斜穿而过,通向远方暗绿色的山丘。
走近郦靬城,门口是一片沙地,中有扎着头巾的妇女摆着小摊卖些水果和饮料,也有带着藩帽的中年男子蹲在路边,几匹马和骆驼就卧在他们的脚前,游人中倘若有想尝一尝策马扬鞭或是策驼扬鞭之滋味者,则花费些许钱财便可遂愿。
走进郦靬城,两侧是圆拱形的白石建筑,一条青砖铺成的坦途直通中央大殿,草木在道旁肆意生长着,道路的尽头有一尊白玉雕成的弥勒佛卧在巨大的石柱之上,笑迎八方之客。
跨过高高的铁门槛,便有巨大的香炉出现在眼前。D是信佛的人,仔仔细细捻了一根香,弯腰拜了,我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这个丝绸之路穿过的地方,佛教的文化气息总是浓郁而又真诚,看着这些躬身下拜的人,我感受到了信仰的力量。
看完佛殿、观音庙,走过湖水之中的长木游廊,D去见他的师父,我登上城楼。风儿鼓吹着飘扬的旗帜,也鼓吹着我的衣袍,墨发飞扬的瞬间,我张开双臂,体味到一种久违的属于天空的自由感……
走了几分钟,D从后面赶了上来:“你走快点行不行!这样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我忍无可忍,转过头冷静地对他说:“你知道什么叫做理解和担当吗?”
他站住了,看着我。
“譬如现在,是你坚持出城,是你联系的公交车,是你从你师父那里拿了东西,现在你告诉我司机不来接我们了,我也没有抱怨,虽然我现在脚很疼,可依旧愿意走回去,但是你想让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你,那绝不可能,如果你嫌我走得慢,你可以自己先走,请你不要把火气撒在我身上,我又不需要依靠你!”
他站在那里,鼻孔里喘着粗气。
我不肯放过他,非要一吐为快:“生活中这么多麻烦,如果遇事只会抱怨自己的伙伴,那你信仰佛陀又有什么意义?”
D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我带着一顶绣着花边的大凉帽,依旧踩着公路上的那条白线慢慢往前,两侧是美丽的薰衣草,上空是渐渐泛红的云朵,不时有汽车从我旁边经过,也有骑着电动车的人在驶过之后回头打量着我。
都说人生就是一场旅途,总会遭遇种种不可预料的困境,有的人总是埋怨道路上的荆棘绊脚难行,有的人则相信“病树前头万木春”。 钱钟书先生在《围城》里面说过,旅行是最能够看出一个人品行和性格的时候,我对此深以为然。
回头望一望来时的路,那座白红相间的清真寺式城堡已经消失在视野之中,宽阔的马路集于一点的远方,暗黄色的山丘上,大朵大朵的云彩连绵静卧。
此刻,前方是路,后方也是路。
夕阳渐浓了。
D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大路尽头,我微微惆怅起来,感觉有泪要冲出眼眶。
十几分钟后,当我正坐在路边一个候车的长椅上,慢悠悠地晃动着双腿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我的面前。
D把车门打开,冲我一吹口哨,笑着喊我:“嘿,上车!”
我轻跳一步,躬身上了车,他的朋友从副驾驶的位子上回过头来看我。
我轻声说:“我还以为你打算把我扔在路上呢。”
D小声回:“我是那样的人吗?”
我笑:“我知道你不是。”
气氛稍微有些尴尬,我把头侧过去,将目光送向窗外。
晚上,我躺在姑姑家的床上,给D发消息,准备转给他车钱。
他半开玩笑似的回复我:“不用啦,你下次请我吃饭就行,只要你不要在背后偷偷骂我就行啦!”
我笑:“我骂你从来都是正大光明,哪还需要偷偷的?”
他回:“所以你一骂我我就赶紧走开了,我特别怕你骂我。”
我很欣赏他的谈话技巧,只此一句,就于玩笑中悄无声息地将尴尬化解,将矛盾捋平。
我反而有些惭愧了。
“我也很抱歉,我知道我今天说的那些话很重,但是我觉得你受得起。”
他回了我一个吐舌头的表情:“直言相谏,方为诤友!”
关上手机,闭上眼睛,脚掌还在隐隐作痛,内心感到充实和幸福,我想:如果言辞只是为了夤缘向上,那我宁愿保持沉默;如果耳朵只能听入赞言,那我希望它是聋的;如果朋友不能坦诚相待,那我选择独自欢乐。
因为成熟的人,懂得正视自己,懂得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