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整个日本能称为沙滩的海滨浴场并不多,并不像大家想的岛国都是蓝天白云沙滩,像南亚的泰国新加坡印度尼西亚。记得我到过镰仓,那是18年初夏。看完大佛后,我拜了拜他老人家,哪里的佛祖都是善人,我希望他能赐予世界和平。每次见到各种神明我都会假惺惺双手合十或者在胸口划十字,口中默念:“世界和平。”玩笑大了,如果真能倒回去,我一定给老几位使劲磕几个,告诉他们19年底世界会爆发大瘟疫,这瘟疫之大可能在您老几位值班这几千年里不值一提,但是在晚辈我活的这四十年当中,可是头一回。上次是02年,也不知道哪位高人提前告诉您老几位了,没多久就过去了。那时候是不是写在纸上烧了就成,也不用加@,或者对着您几位在俗世间的雕像画像敬上三柱香,再虔诚的在心里默念,您几位圣明,就能体谅人世间的疾苦,消灾降福。可这次不一样了。17 年过去了,世界翻天覆地的变化,各种各样的通讯联系方式可能您老几位也都看在眼里了,大家伙找您谈心可能有更多的方式方法了,也不知道大家伙的话到底是否都上达天庭。怪我,应该跟您老几位好好的许愿,应该真心实意的祈求世界真的和平,我想没有哪一个行业的从业者比做旅游的更希望这世界每天都花好月圆。可这次您几位可能是真忙也可能是临时打个盹,人都说天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您几位打个盹,这两年的荒唐世事却过电影一般让凡夫俗子的我历历在目,可如何结束何时结束尚未可知。拜过神明出来沿着窄小的沿海公路行驶,旁边一片深黄色的沙滩,一些游人全家老小的在嬉戏玩耍,还有支着帐篷的,可没什么人下海也没见热辣的美女。
再往前回忆好像是在16年左右的冲绳,那里典型亚热带气候,天上的太阳毒辣,照下来地面就火辣辣热,逛逛菠萝园,看看万座毛,每天穿着裤衩背心喝着可乐,找到干净的地面就把洞洞鞋脱下来光脚踩踩,感觉很是解乏。冲绳的小岛边上有一些七零八落的小沙滩,毕竟这里炎热,下水的人为数不少,但是始终也没见着穿着暴露的美女,看来日本人尤其日本女人并不像AV里演的那么开放豪迈。看来艺术果然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还是小平同志是高人,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看来想看拔开屁股才能发现的裤衩还真是只能往真正的南边走了,现在真的有些怀念混南亚的时光。
知道北海道还有沙滩浴场还是在萌萌车祸以后伤势见好想出去散散心的时候,我们踯躅远了怕萌萌身体吃不消,近的又觉着没什么意思,最近天气不错,温度也是一年中最高,最舒服的时节。北海道每年只有七八月是热的,这个热也仅限于能站在太阳地里微微的出汗而已的程度。所以这个季节去海边应该是当地人首选,于是乎我们也就入乡随俗,萌萌在地手机图上找到一个在北边石狩市的海滨浴场,她说记得好像去过,应该是不远半小时左右就能抵达。自从车祸后萌萌的身体虽然恢复的不错,但还是落下了毛病,第一脖子扭动半径变小,强要使劲就会特别疼痛,第二就是脑袋,瘀血从脸上散尽大概过了两周,甚是缓慢,等到头部疼痛消减,用手按右侧额头上方发际线里的头皮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有个指头肚大小的坑,再仔细摸还能摸到小米粒大小的渣滓,不知道是碎骨头还是消不下去的血块,总之是落下了病根,我劝说她不错了,车都碎了你没碎就已经万幸了。她总是无奈的点点头。好在现在能出门溜达了,于是乎我们决定我开车,她坐车,一同前往北海道的海滨浴场,我们没打算下水,她肯定是下不去而我又觉着水一定不热,所以并没有准备泳衣。车行30分钟多点,我们就到了目的地。虽然说是海边,但是并没有看见海,而是一个小小的类似茅草屋的建筑和一个小院落。我们把车停在不远处的停车场。萌萌这时解释说:“这里离海不远了,我们就停在这里吧。”
“成,你不是说是海边吗,这里是干嘛的?”我疑惑的问着。
“这是个北海道开拓时期的兵站,类似兵站吧。准确说其实就是开拓出的村落,因为士兵带着家属一同来到了这里,其实后来发展的更像个村落。”
“有说明讲儿吗?”我对历史感兴趣,继续追问道。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咱们去往里走走,看看说明什么的吧。”
我们下车穿过停车场,面前是一片咖啡色的木头墙和茅草搭的墙头,中间有个豁口探头一看是厕所,萌萌进去了,我在门口的饮水机买了一瓶可乐,夏天这是我的首选饮料。再向里面走地上矗立着一个大牌子,上面讲述的是这里的简单历史,大概内容如下:开拓士兵带着家属来到这里,虽然条件艰苦,但是经过众人努力总还算是扎根在了这个苦哈哈的地方。扎根两三代人之后就不愿意再走了,但是当时的明治政府企图控制这里。因为名义上这些士兵都是政府的军队,但是因为种种原因这里的人并没有再次接受政府的管理,以至于发生了冲突,死了不少人。为了纪念这一段历史,这里保留了当时的几个小院落和房屋,加以改建加固,留下来给后人参观纪念。院落里只有我们俩,小路的尽头坐落着一间低矮的小房子,透过玻璃窗能看见里面粗糙简单的陈设和当时的劳动工具,这让我想起了在新疆参观建设兵团的展览室,哪里的先人都勇于征服蛮荒,前人种树今人纳凉,感谢他们的牺牲和付出吧。
穿过小院后面探出来一条弯曲的小路,两边是矮小的灌木丛,穿过去面前就展现出绵长的海岸线和一望无际的大海。海水深蓝,翻滚着小小的浪花,远处的天际线连着浅蓝的天空,天上的云就像海里翻滚的小浪花,拿着大顶看也一样,无非就是浅蓝色的海水和深蓝色的天空。沙滩的沙子是黑色,这就说明这里的沙滩是火山石形成的,千万年来石狩的海边的海水不断的拍打着火山,山石被一点点拍落磨碎,再被海水一个浪花一个浪花的推啊推啊,过了好久好久好久在陆地边缘堆起来厚厚的黑色沙滩,火山上被海浪打碎的火山石,以另外一种形式在这里聚集,变成了我和萌萌现在脚下踩着的沙滩。就好像人世间,我们原本都是山上的石头,只不过山跟山不相连,有些石头在八达岭,有些在棋盘山,有些在太行山,有些在玉龙雪山上,这些石头或者被植物的根系分割脱落,有些被雪水溶蚀切割,有些被风蚀刮碎,有些被开山人的锛凿斧锯切割剥离。总之它们和本体分离了,离得越来越远,滚啊翻啊砸啊断啊,碎得越来越小,变得面目全非。直到渺小到风能刮起来水能冲得走,就这么随风飘啊,随水流啊。空中飞的被树梢挡住,就落下成了覆盖在树根上的泥土的一员,要跟谁恋爱呢,看看落叶吧,它离开了树梢伤心欲绝,需要关怀。跟它讲点什么吧,就说说你是怎么飞到了这里。随波逐流的,遇到小溪里的漩涡,打着转的沉到河底,成为河道沙石的一份子;要跟谁恋爱呢,找找溪水中的小虾米吧,它很脆弱,随便是个什么鱼都能一口把它吞掉,快敞开你的怀抱叫它一头扎进来,躲避危险。而众多沙粒中的我从八达岭被风剥离随着西伯利亚的冷空气翻滚着穿过大陆飞过海洋,落到了比邻大陆的小岛上,路程太遥远了,以至于我忘记了原来的长城是什么模样。落在了石狩的黑色海滩上,被浪花拍打堆砌,安静的躺在这里,我在思考要和谁谈情说爱。贝壳扭过来用它的白色舌头舔我,我不喜欢它太粘;枯木滚过来压住了我,我不喜欢它太干;一个大脑袋的圆形浮标被海浪一股脑的打的连滚带爬,它翻滚着围着我转,我不喜欢它太圆滑。这时身边漂过来一粒和我一样渺小的沙粒,我身上的灰色和她身上的深褐色,和这个海滩中众多的黑色沙粒看起来是那么的格格不入。显然我们都来自他乡。她怯懦的看着我,好像要祈求我的帮助。我没有理她,她小到连我都无法被打动。我一动不动,但是她依旧用渴求的眼神凝视我。我想知道她想干嘛,仔细看看,果然她粘在了一条绿色的黏黏的海带上,我感觉到了它的痛苦。她对我说:她来自大陆,她被剥离的山叫棋盘山,刚落下来的时候还是一块小小的菱形碎片,还能折射阳光。被雨水冲走,又搁浅在了路边,日晒雨淋,变成了一粒沙,风刮起她将她带过陆地带过海洋,最终落在了这个小岛上我的海滩中。我们都有相同的经历,这让我猛然想起了家乡的山和长城,我理解她的经历,所以怜悯之心油然而生,我打算帮她一把。不过我太小了即使想要帮助她也无能为力,情急之下只得诚心祈求海浪赶紧打过来,把粘住她的那条可恶的绿色黏糊糊的海带冲跑。上天察觉到了这微弱的祈祷,派来了一只螃蟹用夹子去夹住海带企图拖走,但是海带有些大,这小螃蟹没能拖动。于是上天又派来一个穿着兽皮的小屁孩,他光着脚趟着水,可是当他看到这黏糊糊的海带后,可能是觉着恶心一跳越了过去。这可怎么办?我使足劲跟上天说来个痛快的争取一下解决这小沙粒的困苦。就在这时一个翻着白花的大浪蒙头盖脸的砸向了海滩,我被冲飞了起来,她也随着海带被冲飞了起来。我们翻滚着随着浪花的水珠啪啪的跌落在黑色沙滩上,此时的浪花向后退去,那一片海带被退去的潮水翻卷着向海的深处带去,深褐色的小沙粒眼看就要随着海带从我身边漂走,就在这一瞬间我想要拉住她,我看到了她眼睛里闪烁着的不舍,我想要伸手拉住她或者拉着海带,可我并没有手脚,借着海水滚动身躯用我灰色的棱角狠狠的蹭了她一下,我以为她能从海带上脱落,可当我停止滚动时,她已经随着海带远远的滑入无尽的大海。留给我的只有身躯上蹭到她的那一条细长的深褐色痕迹。
从那天起,我就盼啊盼啊盼着有朝一日能再次见到这颗深褐色的沙粒,太阳升起一次,我向着朝阳祈祷一次,海水退潮一次我对着沙滩祈祷一次,月亮露出了头我望着银色的光芒祈祷一次,海水又涨潮了我就赶紧对着浪花再一次祈祷。我不知道她能漂到哪里,是不是还跟那海带粘在一起,有没有人把她打捞起来,有没有鱼虾把她吞到肚子里去。过来一群手持木棒披头散发的当地人,我就打听打听。漂来一叶木筏,我也问问捕鱼人。走过来一个穿着木屐浴衣的年轻武士,我知道他从南边来,询问一些消息吧。铁皮船上下来一队白皮肤扛枪的士兵,他们知道的多,或许会有希望。听说南边岛上的火山爆发了,我就数着次数,一次两次三次,直到我再也记不住究竟有多少次。身边的海水先是慢慢的变得暖和,然后慢慢的在西边的海岸线上看到了曲折的锯齿形的陆地。不过只要有太阳月亮和潮汐,我依旧会准时祈祷,我已经记不清当时她离开的方向,但是还没忘记为什么要向上天祷告。再后来身边的海水干了,原来远处的陆地和我在的沙滩连在了一起,身边没了海水也就没了潮汐,这怎么办。那好吧,有风刮来的时候就代替潮汐,我依旧找上天念叨念叨。一年春天大风不停的刮啊刮,我就不停的叨叨啊叨叨,这一刮就是三天三夜,可能是上天的神明烦我了,给我来了个痛快,一阵狂风将我吹起,连跟黑色沙滩上黑色沙粒的老邻居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我就已经置身在十万八千里之外的昏黄空中了。恍惚中不记得飘了多久,只觉着太阳出来然后落下月亮出来然后落下,它俩就像风火轮围着我不停的转啊转啊,从没有一瞬间停歇过。直到有那么一瞬间我随着变弱的风缓慢着陆,高处落下可真不好受,摔得我头晕目眩。等我缓过神来定睛一看,我落在了一片连绵起伏得山峦之上,这里山尖上都有一侧厚厚的大块灰色碎石,有些地方薄一些有些地方厚。这些碎石随着山峦练成了一条线,一眼望不到尽头。啊,我竟然回到了故乡,这里是长城!他们跟我一样有着一身的砖灰。
夕阳在傍晚时分撒下了它红色的余晖,这余晖映红了天际,映红了青山,也同样映红了灰色的砖石,就在这灰色的砖石中,反射着一簇渺小的闪光,它太过于渺小,以至于只有我能够发现,我和我家乡的同伴是不会折射光线的,我很好奇,便随着微风一点一点的滚动到这闪光的跟前。这闪光来自于下面一粒深褐色的沙粒,而这沙粒的一侧有一道灰色的痕迹。
萌萌拉着我的手,沿着海岸边黑色的沙滩一直向前走,我们的左侧脸被海上的太阳晒得暖洋洋,右边的脸被陆地上来的微风轻拂。沙滩上有孩子在嬉戏,他们手里拿着各种颜色的塑料铲子,正在铲起一锹一锹的沙土,这让我想起了在后院劳动。有些孩子摆弄着被海浪冲上沙滩的枯木,他们把枯木架成一堆,我想没准晚上就会在这里点起枯木开篝火晚会,岸边不会引燃其他建筑物,这里光秃秃,只有沙子,防火安全是完全没有问题。再往前走,我就确定了他们一定会开晚会,不远处就插在沙滩上几个架起来的烤肉架,有铁皮握成的圆形炉子,中间插着铁丝网篦子,也有铁皮握的长方形炉子,类似中国烤羊肉串的那种,其中一个长方形炉子旁边围着三五个大人,正在烤肉,炙烤脂肪的白色烟雾裹挟着香味已经飘到了我的鼻子中,勾起了我对于蛋白质的原始欲望。自然萌萌也抽动鼻子啧啧称赞这飘来的香味。北海道人喜欢烧烤,保留着祖先原始的生活方式。这里的人真的可以除去早点一天一直烤肉。烤烦了就那么搁着炭火一帮人围着侃大山,小崽子就在旁边跑来老去,这帮人带来的孩子们就已经吃饱了,现在正在沙滩上挖沙子。一个男人登上了旁边矗立的木头瞭望台,正在手搭凉棚极目远眺,如果从方向上辨别,前方是北,这海对面应该是北方四岛吧。也不知道那岛上如今居住的俄罗斯人现在是否也享受着难得的北方夏日暖阳,围坐在一起烤肉烤鱼。这样的微热暖意,对于北海道人就是一种夏日特殊的恩赐,这里的夏季太短了,所有人都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来到沙滩,哪怕是水还有些凉意,也要试着下海游上几圈,再哆嗦着跑回海滩。暖意的珍贵在这里不亚于黄金。
海滩的外侧垒起来一堵天然形成的土墙,墙并不高,大概一个成人的高度。上面长得茂盛的是海边特有的矮小灌木,我叫不上他们的名字,只知道他们掩映下有一条条小路可以穿过。我和萌萌矮着身一前一后的穿过灌木下的小路,离开海滩沿着小土墙后面的沥青路向远处走去。这条路上间或有游人从我们对面走来,我想那个大大的胳膊肘拐弯背后也应该有什么可以游玩的地方。转过胳膊肘弯,躲过一辆迎面慢慢驶过的轻型小汽车。一样望不到边的同样是我叫不出名字的矮小灌木稀稀拉拉的开着小红花,有人从花丛里的栈道走出来,还有人在不远处的白色灯塔前留影。我们决定沿着栈道向里面进发。栈道的入口处戳着一块说明牌子,讲述的是这矮小植物如何珍贵,以及提醒游人只能在栈道上行进,切莫走下去踩踏植物。
木制栈道狭窄,如果对向有人错过时候必须两边人都侧一下身体才能顺利通过,好在游人并不很多,走起来还算顺畅,脚下的栈道木板踩上去吱吱嘎嘎响,走一段几个弯路后游人就隐没在了这片矮小的灌木林中。我附身仔细观瞧这些在脚下栈道两边茂密生长的灌木,它们好像玫瑰,枝条上有小刺,但是又没有那么高,叶子也是心形绿叶不过也比玫瑰小的多。最不一样的是花朵,这个植物开小花,大概一个钢镚大小,颜色有红有粉,一株上也就开一两朵,稀稀拉拉,和满地的绿叶相比这些小花就十分的不起眼了,往多了说也就算是点缀。
继续向里面走去,不远处是一片滩涂,应该是某一条河流的入海口,我不知道是不是创成川,不过按照方向和距离推断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到这里栈桥拐弯,我们无法再接近滩涂,沿着弯路在水边缓步前进。一大片芦苇荡迎面扑来,一下就淹没了我们的身影,哪里的芦苇荡都那么神秘,风一吹那长长的低着头的花穗就在耳边哗哗的唱起歌。听了这歌声的人就像着了魔,如果是男女在一起一定会在这花穗的掩护下亲吻,我轻轻的亲了萌萌一下,她一惊然后对我说:“要来一次吗?”我赶紧回答她:“算了算了。”牵着她的手穿过有魔力的芦苇荡。
那一天暖的让我无法忘记,身上难得会出一层薄薄的汗,出了汗的身体变得轻快,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至今我仍然能回忆起和萌萌手拉手手心里出汗的感觉,以及那种久别重逢的亲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