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你杀人了
“你杀人了。”
甫一进门就被人打了一拳,接着在惊慌未定中被扣住手,缚在身后,林商还来不及看清来人的脸。来人膝盖给了他后背一下,把他的身子压在桌面上。嘴撞上了桌子,发咸。
“干什么?!你是谁?”林商脑子和着剧痛,一团混乱。抻着脖子,艰于呼吸。他扭了一下脖子,好让呼吸道不受压迫,趁机往后面看。
还是看不见。
“他怎么进来的?”林商心里想。这是在林商自己家里,他7点半出门去的超市。锁门了的,转了两转,开门的时候锁是正常的,没有被动过。
视线所限,不知道这个人手里是不是还拿着凶器。谋财还是害命?林商看着地上散落着他刚买回来的抽纸,膨化食品,方便面,心下默默把求财那一项给划掉了。他想起被打倒前听到的那一句话。
你杀人了!
这是在玩什么,正义角色扮演吗?!林商很生气,他说道:“你放开,老子没杀人,要是会杀人先把你给杀了。你放开我!”
这绝口不提的样子,像是在负隅顽抗。黑暗中的人却很有耐性,语气没有加重,还是那样平平的,“你杀了人的,24号,龙念桥。”
这个肯定是来搞事的!林商生气着,去他的24,今天是23号,明天才24!还龙念桥呢,他每天从桥上经过还能不知道……
突然,林商缄口不言了。
他想起来,他上个月连载的小说结局了。因为很喜欢天天经过的这座桥,就直接把桥的名字搬进了书里,没做修改。主人公姜扬,就是在龙念桥死亡,然后全文完。他还为这个有巨大缺憾的结局沾沾自喜,越是遗憾才越是让人印象深刻。交稿的时候,编辑跟他开玩笑说:“就这么结尾啦?小心读者来骂你啊——我说你这个结尾也太草率了。”
这哪里是小心读者来骂我?这是要小心读者来杀我!谁知道是不是刺激到什么偏执狂。他后悔了,心虚了。曾听说过某些作者收到读者寄来的刀片,他当时只是笑笑,哪有这么夸张。写个小说还能有生命危险?但就是比这还要夸张。就因为龙念桥这个地名,这个偏执狂神不知鬼不觉进了他的门,并且把他林商揍得跟条狗一样。
知道这人因何而来,林商就没有那么恐惧了。毕竟是因为他的作品而来的,林商也不可能对他怎么样,他甚至都想好怎么跟编辑吹嘘:“因为我的作品,有读者跑上门来打我。啧啧,这真是,怪我啊,写的人物太深入人心。”这种感觉,跟演坏蛋演得入木三分的演员在生活中也遭到敌视一样,实在是种甜蜜的烦恼。
但是面前的困境没能解决。
“你别太激动,我知道你喜欢姜扬这个角色,这本小说写得好,我自己也很喜欢。真的!你放开我,我们可以坐下来,一起聊一聊结局的别的走向。如果有更好的思路,我可以再写另外一个版本,或者写个番外,你看怎么样?”
“我想你是误会了,林先生。”来人凑近了他。林商感觉声音近了,而且扣住他手的力道松了一些。也许这个人现在只用一只手缚住他,另外一只手——另外一只手突然从侧面掐住林商的脖子,逐渐收紧!
“我并不是来要什么番外的,你呀,不理解人的感情,我只知道……杀人偿命!”
由于缺氧,林商很快就呼吸不过来,他双眼暴突,却只能看见大片黑暗的降临。
(二)被抓
“嚇——嚇——”像做了一个噩梦,猛然惊醒。林商喘着粗气,快速地深深地呼吸着,空气飞快地打个转就迫不及待地被吐出来,感觉肺部都要炸开了。
幸好还活着!
劫后余生的感觉让林商几乎要喜极而泣,他浑身发软,迫切地想要抽根烟发泄一下。
有人打断他,“砰砰!”不客气地拍着桌子。严肃地说:“请重述一下24日晚8点,你在龙念桥做什么。”
林商看着他,又看了看四周。
头顶上是节能灯,但是很亮,照得四周明晃晃的。四面白墙,面前一张桌子,两个人,穿着警服。两个警察的上方挂着一面横幅,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去——”
林商额头霎时渗出汗来。
搞什么啊?
“这是哪里?”林商不死心,他要知道答案。
年轻一点的警察不高兴了,大声说着:“装疯卖傻是不是?你还不老实交代。”还是另一位年纪大些的沉得住气。拉住年轻警察,对林商回答道:“这里是看守所,我们根据姜扬一案对你进行传讯,这是拘留证。鉴于你有重大嫌疑,我们可以对你进行不超过二十四个小时的拘留。还有别的问题么?”
林商瞪大了眼,去瞧那拘留证。那么短短的瞬间,他只看清「拘留证」三个字和红指印。
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手指,红彤彤的,确实蹭过印泥。
可是他压根就不知道怎么回事!!
是有人趁着他不清醒的时候给他签字画押了吗?他根本就没杀人!哪有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是那个袭击他的人干的么?到底是谁这么玩他?!不对,为什么警察来抓他,还办了拘留证。假扮国家执法机关是违法的,而且那警察的气质,一看就是真警察。没有在唬弄他,他们是很认真的在办这件事。
“姜扬……”
他们,把杀死姜扬这件事当真了。
一股巨大的恐惧从背后袭上来,林商脸色发白。他刚刚还冒着冷汗,现在他连冷汗也冒不出来了。什么东西攥住他的心,他的心跳声被放大,在耳膜里涨得生疼。嘭、咚,嘭、咚,嘭——似乎下一秒心跳就会彻底停止。他艰难地张了张嘴,一点唾液都没有,干得好像一整天没喝水。
“警察同志,我能不能……再看一下拘留证。”
年长些的警察又看了他一眼,但终究没说什么。走到他面前,摊开那一张薄薄的纸。
龙岩市公安局「拘留证」:根据《中国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八十条规定,兹决定对犯罪嫌疑人林商(性别男,出生日期1987年12月27日,住址龙岩市两开区龙念桥街道0130号)执行拘留,进龙岩市看守所羁押。
二O一六年11月25日
本证已于2016年11月25日13时向我(手印)宣布。被拘留人:林商。
其中的阿拉伯数字、个人信息和签名都是手写的,公安机关的盖章一应俱全。
林商一字一句读完,一共134个字,他读了有十分钟。他目光在手印、签名和日期之间逡巡,这里面,无论哪一个,都诡异万分。最诡异的事情在于,他们都把这件事当真的了,这才是大恐怖。
“这不可能!”
(三)最大可能
第一种可能,这纯粹是有人在整他。他现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为了迷惑他故意做出来的。这个人不仅通读了他小说的所有细节,甚至对林商本人也相知甚详。也许是某个偏激的读者,又或者就是一直和他交接的编辑。为了便于打款,他曾经提供过身份证号和银行卡号。两个人私交也不错,也曾经邀请对方来家里玩。或许不知道什么时候积下了仇怨,趁着小说结尾,不再需要他,因此把他狠狠捉弄一遍。
不管是谁,这梁子结大了。
另外一种可能,全世界都疯了,把小说里的人物当了真。他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他受到了这样的待遇,还是其他作者也跟他一样,因为杀死了作品中的人物而遭到控诉。这就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那岂不是以后所有的作者都不能把人物给杀死了。那还有什么好写的,尤其是那些写侦探小说了,就只能写成寻人启事了。
不不,全世界不会因为一个虚拟人物的死亡而兴师动众的。只有一个地方,只有一个地方,会郑重其事地对待一个人的死亡——那是,这个人物原来的世界。
他林商,进入到姜扬所在的世界,进入到他自己写的书里了。
小说会结尾,但故事还没完。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这太离奇了,他试图找出漏洞。肺部的被空气充盈,暖暖的潮湿的呼气从鼻子紊动,冷汗收住,从衣服和皮肤的空隙里被吹凉微微发冷,他甚至能感受到汗毛立起来。毫无破绽。他是活着的,活生生的。时间在他身上好端端的,既没有让他突然衰老,也没有让他重回年少。这意味着他在这儿的每一个瞬间,都是和世界同步的。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出去,若是要过十年后,这可不是什么一笔带过十年后的事情。
“不可能的。警官,我不是这的,不是这里的人。这里不对,都是假的,我虚构的。这是我写的小说,这里,所有,都是小说里的情节。不知道为什么我出不去了,是被人害的,警官,你相信我。”
年轻的警察没有说话,但是神情呆滞,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了。林商听说过一种情况,只要提到这个世界的真相,就会被强制屏蔽。无论说多少遍,用多少暗示,这里的人全部都听不到,看不到。他们坚决捍卫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唯有年纪稍大一些的警官,以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这个人,这种念头都想得出。
为了逃脱惩罚,什么样的罪犯他都见过。说家里有孩子博同情的,自残的,绝食的,突然发羊癫疯的,装精神分裂的。相比之下,这种理由真是让人耳目一新。
林商的幻想被打破了。年轻警察恢复了表情,带一点微笑,但是毫无喜意,说:“你当真以为自己是在写小说呢?”
(四)保证人
疼,内脏似乎都破碎了。林商再一次体会到窒息的感觉,张着嘴,却艰难地吸不进一口气。讯问原本就不止单单的询问。
“我要……取保候审。”
林商缓了足足五分钟,才挤出这么一句话。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你有保证人吗?”
保证人……林商想起一个名字。这里是姜扬的世界,但无论这里怎么变,这个人肯定是不变的。作为姜扬的女朋友,书中的第一女主角。
“苏栀子。”
受害者的女朋友,给嫌疑人做保?年纪稍大些的警察面色严肃。如果这两个人有什么牵连,他怀疑苏栀子是共犯。连同新欢一起夺取了旧爱的性命未尝没有可能,但他没有足够的证据。
“你与苏栀子是什么关系?”
“她不认识我。求你了,叫她来。她肯定会同意做保的。”
年轻警员看了看林商,又看了看另一位警察。直到年纪稍大的警察朝他摆了摆手,手背对着门往外推,他才领略意思是让他去。
林商知道警察眼里浓浓的探究是怎么回事。
凭什么?
他写的情节里,姜扬对苏栀子说过,“如果有人通知你,要你来做保人,你可要来啊。说不定就是我指望你送饭。”
苏栀子会来的。
不多时,他果然见到了苏栀子。
从来没有这么近过,看见他自己笔下的人物。他写苏栀子,只会说像栀子花一样,纯洁,可爱。但是他不知道苏栀子会穿灰色的长风衣和黑色的长靴,不知道她从来不留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不知道她习惯性地嘴唇紧抿,既刚硬又柔软。
原来,是这样的啊。
林商有一点点的失落,当初他写苏栀子,是按照他初恋样子描写的啊。永远柔软的长发,白裙子在照片中被微风轻轻吹起永不褪色。他果然是有些记不得了。他还自认为女性的角色很动人,原来在他自己心中也是面目模糊不清。
“我没有杀姜扬。但是我能帮你找出姜扬是怎么死的。”
林商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让苏栀子同意做保证人,但这是唯一的机会。
(五)造物主
林商站在看守所门口,来不及感慨,他要去确认一件事——龙念桥,是不是还在?
大部分时候,他的小说中不需要出现地名。比如他上一本小说《男人什么时候才长大》,仅仅只需要交代是工作场所还是家庭场所,具体的氛围读者自己就能脑补。出现具体的地名反而会使没有去过的读者产生距离感。但是在姜扬的小说中,他使用了龙念桥。这个唯一出现的地名,成为沟通他与这个世界联结的桥梁。
他并不知道在小说中其他地方的地址是怎样的,因为从来都不需要描绘场景中的一草一木。直到他看到拘留证——龙岩市两开区龙念桥街道0130号!和他现实中的住址一模一样。
“这就是你说的帮我找出姜扬的死因?”苏栀子一路跟着他,秀目圆瞪。这个人明明身为最大嫌疑人,却说没有杀人。刚出看守所,就迫不及待开始跑到犯罪现场,看起来就像是为了甩开她。
“一模一样……竟然一模一样……”林商喃喃着。然后衣服猛然被扒住,是苏栀子。就是在这个地方,姜扬遇害。
“2013年9月17日,你和姜扬第一次认识。”林商不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他是妇科男医生,见到你第一句话是‘你是什么事?’你的第一句话是‘有没有女医生?’第二次见面是他主动约的你。14年5月,你在湖南凤凰旅游,再一次遇到他,你们订的旅馆在同一家。回来后你们开始在一起,直到今年12月5日,你们……”
“准备结婚。”苏栀子的手松开了,迷惑不解:“为什么你知道?”
林商看着她,还保持着被她抓住衣襟的姿势,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是我安排的。不管你信不信,这里是我写的小说世界。你,还有姜扬,都是我虚构的小说人物。你们相遇,互相产生好感、你们恋爱,计划定终身、甚至什么时候死去,全部都出自我的安排。”
这理由太可笑,苏栀子退后一步:“你说谎。”
“你说的这些,姜扬都有可能告诉过你。虽然我不知道你的事,和姜扬什么关系,但你不要谎称什么造物主。如果这里的一切都是出自你的安排,证明给我看。”
“你要什么证明?”林商也想要再一次验证,他是不是有改动这个世界的能力。
“小说世界对吗?你再写一次,需要纸笔还是写作设备?”
“不用,我就住在这附近,我去我常用的电脑上写。写什么?”
“写我!我不知道你会怎么写,但我自己就是最大的证明。在此之前,我要知道怎么联系到你。”
“你可以跟我到我家里去,还有电话号码也给你。”
“你别跑!”
林商惨然一笑:“我早就跑不了了。”
(六)你输了
再次开门。
没有什么散落的物品,物品都摆得规整,正如主人只是普通地出了门,不一会儿便回来了。林商甚至记不得自己去超市前屋里的陈设是什么样子。
他扭过头对门外的苏栀子说,“就在这里,你要不要进来看看。”
“不用了。你要多长时间?”
“一个小时。”林商回答道。
“好。”苏栀子转身就走。
林商再次打开电脑,屏幕启动的光照在他脸上。长达十几秒的时间里,他一动不动。
那天晚上自己真的被掐死了吗?
谁也没有办法判断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据说相信自己死了的人,哪怕肉体完好无损,也永远不会再醒来。
那么再次坐在这里的是谁?还是他林商吗?
打开文件夹,不出意料,之前的文档都不见了。再也没有关于姜扬以及这个世界的任何描写。如果这种猜测是真的,那个一直与他接头的编辑肯定也查无此人,一直刊登这个小说的媒体平台说不定改头换面。
没有关系,他新建了一个文档。以往发给编辑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发送一个新文档的。写什么好呢?
『节气小雪过后,天气异常寒冷。姜扬已经被拉走了,从零下三度的湖水中捞出来安置在插着电的冰棺里。一定很冷吧!苏栀子想。没有姜扬的世界,一切都是那么冷。她走到龙念桥下,缓缓流动的河水并没有被完全冻结,枯草和浮渣被冲到岸边。往更深处走去,是拳头大小的石头到磨盘大的石头,空隙被淤泥填满。真冷啊,在水淹没头顶之前,苏栀子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灰蒙蒙的。最后一丝气泡消失在河面,从此两个魂灵相依。』
应该……结束了吧。
林商双手离开键盘,无法像之前那样打出一个「完」。他在座位上愣神了一会儿,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中翻滚,不得安宁。距离刚刚苏栀子离开,根本不到一个小时,他等不及了,走过去,打开了门。
苏栀子站在门外,衣服干爽,长立在风中,说:“你输了!”
“我知道。你进来吧。”
(七)从头说起
应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我解释不了这件事。”林商对沙发另一头苏栀子说,“但是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我是去年——也就是2015年,11月开始写这个故事的。我说过,我是个写小说的,不是很出名,但零零碎碎接一些稿子,好歹养得活自己。去年这个时候,一个朋友推荐我写连载故事,半月刊,我接下来了。然后才有了姜扬,以及你的故事。”
苏栀子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林商倒给她的水也不去碰。
“但直到见到你,我才肯定:在那之前,你们就已经存在了。”
林商自顾自地说:“有一句诗,叫「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意思是说写作者并不是真正的创造者,它只是一个载体,真正的巨制是由神来完成的,而写作者只不过为了传达而存在。”
“一开始我觉得灵感就应该是这么产生的,但是不一样。你知道在写姜扬的这个人物的时候我构思了多少个名字么?姜扬,楚扬,顾问今,胡玉林……太多太多,也许我换个名字,你就是跟另一个人谈的恋爱。其中每一个人说话,内容,语气,每一个转折,都是我冥思苦想的结果。那种一气呵成,使命催促般的感觉并没有出现过,我不相信是天成的,只有可能是我成的。”
精神病之所以可怕,往往是因为他的价值观都自成体系了。所以要么是林商彻底地疯了,要么他说的是真的。
“到了最后,也就是结尾,让我来告诉你怎么回事。是我——写不下去了!说不负责任也好,自相矛盾也好,但是我想不出来了。想不出来,故事不能扔掉,让他死是我能做的最好选择。”
片刻后他又意识到他的行为很残忍,补充一句:“很抱歉!”
“用不着,请告诉我你是怎么描写姜扬的死因。”
“嗯?”林商愣了一下,“意外跌落河中溺水而亡。”
“那你为何会被拘留?”
林商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事实上,我连我是怎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的都不知道。”
“在那,”林商指着他伏案写作的桌子,“我被人掐住脖子,然后我一醒来就在这里了。”
苏栀子看着他,说:“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有精神病?”
“什么?”
“也许一切只是你自己的妄想而已。你是个杀人犯,杀人的同时妄想着安排了这个人的一生。”
(八)你不知道的事
“你干什么?”林商看着卡住自己脖子的这只手,是苏栀子。脖子上感受到的力道并不重,看起来只是做个样子。可是这种天气,手指凉凉的,在他脖子上有种奇妙的触感。
“你想象得到吗?这个动作。”
真叫人为难,林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脖子上的热传到手掌,又碰回来的时候比原来暖一些。他心不在焉地说:“想不到,有什么关系?”
“是,你想不到的。那你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女人被称为「石女」吗,石头的石。”苏栀子异常认真,却又说着一些完全无关的话。
“神话?”
“不,是一种先天性的疾病。天生就没有子宫,生不了孩子,因此被叫做「石女」。别说是你,就连专业的医生一辈子也可能遇不上一个。所以你知道,为什么姜扬第二次主会动约我——我就是这种罕见的石女。”
“这……”
“不是什么一见钟情,不过是为了研究这种罕见的病例,他有一个关于石女的研究课题。后来凤凰相遇是个偶然,所以你知道——我和姜扬并非互相爱慕,我选择他,他选择我,不过是基于对彼此都有利的选择。没有人能安排我。”苏栀子站了起来,正色道。
林商仰视她,犹如仰望神的本来面目。
“我从来,不信命。”
林商第一次听见如此掷地有声的豪言,觉得像忽然被从黑暗中被揪出来,扔到光天化日之下,指认出是一个骗子。他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被口水呛到了。满脸涨得通红,勉力断断续续地说:“我知道了,不是被安排,不是被创造……应该是,我错了。”
咳嗽压不下去,眼泪都往冒,实在是不像个样子。他用胳膊蹭了一把脸,一口气喝掉杯子里的水,缓缓平歇道:“走吧,送我去警局!”
“至少我要搞清楚我是怎么杀人的。”
苏栀子看了一会儿,并没有如他所言送他去警局的意思。
“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林商又咳了一声,回答道:“从主观意愿上来说,我没有杀人。动起手来跟动个念头不一样,总归有破绽可寻。”
“我要再去龙念桥看一眼。”
(九)栀子花落
杀人者毫无所知,被杀者死无对证。唯一存在的冷漠旁观者和见证者,只有龙念桥。
这座桥没有什么变化,更确切来说是平凡无奇。仅容三人并排的桥身,甚至容不下汽车之类的上桥。不久前他们刚刚来过,但已经无法从一堆乱雪当中找到之前的足迹了。
接下来的每一刻都深深映刻在林商心中,如同无限循环的慢动作默片,黑白色。
苏栀子走在他前面。
苏栀子的黑色靴子踩上了一处桥面,桥面上有着未融化的脏污的雪。
苏栀子一个趔趄,污雪下藏着一颗小小的有棱角的石块。
苏栀子向后仰倒,双手无意识地挥舞试图抓住什么东西稳住身形。
苏栀子挥舞的手无意识中撞开了林商伸过来的手,猛然意识到障碍物的存在,又意识性试图抓回去。因为摔倒的惯性,手指能抓到的部分不断滑脱,只抓住大衣上的一个纽扣。
苏栀子抓住的纽扣缝线崩断,失去支撑的苏栀子再次向后摔去。
向龙念桥下摔去。
噗通的落水声,世界突然回到正常。
林商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叫喊。他的脑子里在一遍遍重复刚才的过程。
和他描写的姜扬的意外落水一样。
一个人好好地走着路,踩到什么东西,轻易就调整过来了。就算是失去平衡,总能抓住什么东西;再抓不住,摔在地面上,还来得及用手做个缓冲。总归问题不大。怎么会掉下桥呢?摔跤是极正常的一件事,但因为摔跤而失去生命就太不正常了。原本就只有极小的概率,然而它发生了,眼睁睁的。如同那些离奇的车祸现场,一切都在正常的轨道进行,突然一个微小的因素发生了改变,一瞬间造成的连锁反应,把人推进车轮下,生死两关。
一点都不符合常理。就算说是有人的算计,也没有办法控制到这么精妙的地方。如此巧合,时机妙到巅峰,甚至无法重现。只有在文学作品中,这种巧合的可能性才会被放大。这一切…就像是……
神的安排。
他往桥下看去,河水清澈,深绿色的水缓缓流淌。
苏栀子,不见了。
他终于明白,闯进他房间的人为什么会扼住他的脖子,这一刻,他想杀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