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上过正规大学,是我一生的心结。
高中毕业盼望着高考,然而,高考姗姗来迟。我盼星星,星星眨眼不言喘,我盼月亮,月亮缺缺圆圆,冷眼看人间。
恢复高考何其难啊!
1974年,我高中毕业,一边当民办教师,一边望眼欲穿等高考。
仰望门前的大山,大山窝窝头一样,灰不喇唧;俯视家里的面柜,面柜猫舔过似的,干净如洗。那个穷啊,老鼠都不愿意来串门。
白天我跟叽叽喳喳的小学生互动,稍感轻松,放学后,踏上“羊肠”小路闷闷不乐地回家。回家除了发呆,就是绕着锅头转。这样的穷日子啥时才是尽头啊!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望着锅碗瓢盆,父亲一脸的愁容,我也是一脸的愁容。突然,我想起了母亲。
小时候,我常跟母亲钻入大山深处背柴。母亲东寻西找砍柴火、剜野菜,我上奔下跳地玩耍,累了,躺在山坡上,两手交叠垫后脑勺,翘起二郎腿,悠闲地看云卷云舒,用白云作诗;看鸟儿划来划去,用鸟儿作文;看炊烟写字,看苍鹰用晚霞画画……
母亲撒手人寰,我得顶上去啊,为了操劳过度的父亲,还有年幼的弟弟妹妹。
穷苦的家,麻雀倒是不嫌弃。它们有时候,成群结队,嗖嗖嗖,箭一样射来,有时候又似正月初一下饺子,乱七八糟,上下翻飞,左右碰撞。玩耍累了,它们就站在门口,一边笨笨跳跳地斗嘴,一边叽叽喳喳地说是非。我总感觉它们在说我没有出息。
门硷畔,一棵白杨树,默默地瞭望着村庄,还有那条通往山外麻绳般的小路。唯有那附体的虫儿声声不断:“曲曲、曲曲……”
这是叫我去哪里啊?!猛然,白杨树身上“一人参军,全家光荣”的红纸黑字跳入我的眼帘。一个念头,倏地蹿进心头——当兵!
满怀期待去公社体检。“高血压,下午再量一次,”医生的话,打得我蒙头转向。
包队彭干事,是转业军人,他背过人悄悄告诉我一个秘密:“多吃梨,放松别紧张。”呀!灵验哩。
武装部长说,合格了,参军没麻达。
欢喜过后,我却犹豫了,这一走,家咋办?弟弟妹妹还小,父亲肩上的担子又得加重啊!
“去吧,有我哩。”吧嗒吧嗒,父亲吸溜几口旱烟锅,安慰我。
雪花纷纷扬扬地下着。我身背绿色背包,胸戴鲜艳红花,依依不舍地挥手向老师、同学告别。那手啊,灌了铅一样沉重。
“突突突”,拖拉机开过来了。“哇……”哭泣声四起,“张老师,别走了!”“别走了,张老师!”声声撞击我的心头。我所带的四年级学生,一边拉着我的衣襟,一边揉着眼睛,你一双鞋垫,他几个鸡蛋,纷纷送入我怀中。董校长紧忙递来挂包,帮我装下这些沉甸甸的礼物。
再见了,我的家乡,我的亲人!
北风扯开嗓门吼叫,如泣如诉。车厢,哐哐当当,摇摇晃晃,不停地喘息。我的心里啊,一阵阵地翻腾……
天擦黑,终于赶到了华池县城。县里要举办欢送仪式,还要放电影《雷锋》。大爹来了,三叔来了,高中同学代表也来了,他们纷纷为我送行来了。
我满脑子萦绕雷锋的故事。我们一群新兵蛋子,身披雪花,翻过六盘山,跨过黄河,一头钻进了河西走廊,扛枪站哨。
时代的车轮飞转。我也像走马灯一样,在连队做过文书、军械员、当过电影放映员、新闻报道员,消息、通讯三天两头出现在报刊。好不容易,得到部队党委和各级首长肯定,推荐提拔我参加团、师、兰州军区新闻报道培训班,使我的写作进一步得到提高,眼看被提拔军官,然而,一个红头文件——部队不再提拔干部,打得我晕头转向。
我不甘心,发奋与薄命抗争。报名自学高考,参加中央党校函授学习……提干自我能力。
天道酬勤。我的作品缕缕被各级各类报刊采用,连年被上级评为优秀报道员;《甘肃日报》《人民军队》报聘我为特约通讯员;我年年不是立功就是受嘉奖。
风雨过后有彩虹。1985年,我所在部队奉命去老山前线参战。白天我在枪林弹雨中采访,晚上钻进“猫耳洞”写作,挑挑拣拣,勾勾画画,编辑《神威》战地小报。解放军总政特批几名提干指标,我是其中一个。
今行万里真多梦,梦里回回是故乡。
人生如梦。我在人生的路上,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寻寻觅觅,兜兜转转,转回来了,回到了生我养我的黄土高原。
没有上过正规大学,一直是我的一个心结。有天在钱币市场转悠,突然地摊的花钱——“封侯拜相”“敬惜字纸”“连升三级”“状元及第”……心生喜欢,买来把玩。
我一边把玩这些藏品,鼓励自己继续写作。新闻、小说、散文还有短评,一篇篇见诸报端。写着,写着,就步入中国散文学会。
坚持追梦,不言放弃,只要辛勤耕耘,必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