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剑客风流的江湖年代,武人讲究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刀客崛起后,更是将这项光荣的传统视为铁律。
自然而然这样一个极为重视荣耀和兵器的江湖催生了点评天下高手的武榜百兵谱。
这是武者最美好的时代,悍者闻达天下。
这是武者最黑暗的时代,败者兵销身灭。
一
凤翔楼乃是南阳城远近闻名的酒楼,也是方圆百里内江湖豪客们人数最多的地方。
只因名传江湖的栖凤公子初战便是在此地。昔年白裘狐脸儿的公子哥,在酒楼中豪饮十坛清风醉,面对群雄围堵,醉醺醺地提着如今在百兵谱排第七的青鲤剑,十剑败十人,白衣飘飘,踏雪而去。
如此人间大风流,着实让无数侠客心驰神往之,甚至连酒楼老板都把酒楼的名字改成了凤翔。
不过今日的凤翔楼虽热闹如往常,却多了一幕不和谐的画面。
只见几名壮硕的小厮一脸嫌弃地抬着一个胡须拉碴,满身污渍的酒鬼走出酒楼。
这醉汉身上更是散发着一股像饭菜在夏天馊了一月的奇异臭味,以至于几个小厮刚把他摔到街上,围观的众人就连忙捂上鼻子,退后数步。
“酒...我要酒...小二,快拿酒来!”聂千忍被丢出凤翔楼尤不自知,醉生梦死了月余的灵魂,酒意未去,依旧在本能地渴望解忧之杜康。
打头的小厮直接吐了口唾沫,“呸,你个死酒鬼,还以为你是武榜豪杰么,被人折断了刀,你就什么都不是了,大家说对不对?”
“对,丧家犬!”围观众人有起哄的,有指指点点的,也有目露不屑的。
在围观者的缝隙间,还有一道小小的稚嫩的视线正好奇地注视着。
聂千忍在灼灼目光和奚落中,艰难地翻过身子,匍匐到小厮脚边,右手抓住他的裤脚,左手竖起一根食指比划道:“给我杯酒吧,我就再喝一杯,就一杯!”
“嘿,你这不知道好歹的人,我们掌柜看在你昔日的名头上,让你白吃白喝了一月,你竟还敢得寸进尺,兄弟们,给我打!”
说话的小厮一脚踹翻聂千忍,其余几个小厮也跟上来对聂千忍拳打脚踢。
只见那聂千忍在腿影拳踪里不断卷曲身体,苦苦哀求,完全不复昔日大侠风采,变成了一条可怜虫。
围观的众人更是看得哈哈大笑,一群泥尘中人忽有一日看到高高在上的神仙人物落在比他们还低的泥泞中,心中怎能不快意!
远处的视线看着聂千忍泛起阵阵忧心,她不知道大人们在笑什么,只感觉得他们笑得很可悲。
“让开,让开,都给爷住手!爷好不容易来趟城里寻个乐子,别挡了爷的道!”
一个腰悬黑鞘长刀,满脸横肉的灰衣大汉推开人群,喝止并驱走了几个小厮,他身后还跟着几名精悍的手下。
在地上曲身抱团的聂千忍终于喘过气来,发出一声痛苦地呻吟,面部鼻青脸肿,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好肉,显得狼狈不堪。
“咦,这不是断魂刀聂大侠么,怎么成了如此模样!”那灰衣大汉看到聂千忍先是一副诧异的样子。
但当他从小厮口中得知聂千忍月前败于金乌手,还被折断了刀的事实后,整张脸忽露出大仇得报的畅快笑意。
而听到刀和大侠几个字眼,远处那道稚嫩的视线突然一颤,然后眼里浮现了心疼的情绪。
但这目光对灰衣大汉毫无影响,他对着聂千忍摇头晃脑冷笑道:“聂大侠你也有今天!不记得蒋横我这个手下败将了吧,但我还牢牢记着五年前你不屑出刀之辱!”
蒋横接着说道:“不过放心,今时不同往日,我的武功已原胜从前,我不但不会和你这可怜虫计较,还要感谢昔日你让我知耻而后进的大恩,你不是要酒么,小二,给我拿你们最好的清风醉来!”
店小二一路疾跑,将一坛清风醉送出来。大汉接过酒坛,在聂千忍面前晃了晃,等聂千忍伸出手后,又立马缩了回来。
“想喝么?”蒋横笑嘻嘻对聂千忍问道,待看到聂千忍不停点头后,那粗狂油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宛若盛开的黄菊。
“啪”一声,只见蒋横手一松,酒坛摔在了地上,吓了众人一跳。青黄的酒液溅湿了蒋横脚下数尺方圆的青石板。
而聂千忍却不顾周围鄙夷的目光,立刻爬上前,抓起两块酒坛碎片喝干了里面的酒水,砸了咂嘴。仿佛是怕酒水流下石板路的缝隙,竟然直接俯身去允吸地面上的酒水。
见此可笑之景,围观之人发出雷鸣般的哄笑声。蒋横亦是仰天大笑,再也不去看趴在地上的聂千忍,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凤翔楼。
二
秋风肃杀,尘世潮起潮落,凤翔楼前的闹剧未在江湖溅起一点水花,转眼便已过旬日。
南阳城虽小,但自古便是关、洛通荆、襄的必经之路,南来北往的武林人士,商旅行人众多。顾天才蒙蒙亮亮,街上已是人喊马嘶,一副喧繁热闹的样子。
“新鲜出炉的包子嘞!热腾腾的包子嘞!”卖早点的小贩辛勤地支好了摊子,开始叫卖,“客官,您要俩肉包子是吧,得嘞!”说着就用干荷叶包好了两个肉包递给对面的客人。
空气中一股白面蒸熟的香气乘着秋风四处飘溢,惊醒了不远处街角躺着的乞丐。
只见他蓬头垢脸,衣衫破碎,连鞋子都缺了一只,正是被赶出凤翔楼的聂千忍。
陡然闻到食物香气,顿时他的肚子发出“咕隆咕隆”的响声,不争气地哀鸣,随后他便双眼放光地看到了那又白又大,冒着热气的肉包子。
聂千忍咽了咽口水,刚想挪动身体,奈何内外伤积郁,又遭酒精麻痹身体,加上连日未曾进食,身上竟一丝气力都没有,竟只能生生看着远处香甜可口的食物,看着他人大快朵颐。
聂千忍徒然地将头靠在墙角,无神双眼望着天空,看几缕浮云得意洋洋地在渐白的天空披上霞衣。
这时聂千忍忽然眼前一花,然后两只白净的小手捧着香喷喷的馍馍出现在面前,他两眼发直,一把抓起馍馍,撩开额前的乱发,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却瞧也不瞧来人一眼。
看到聂千忍吃得香,旁边扎着俩羊角辫的红袄小女孩收回了双手,坐到了聂千忍旁边,灰扑扑的小脸上绽出了如芍药般纯净的笑容,樱唇贝齿,星眸如玉。
小女孩抱着双膝,对着聂千忍欢快道:“知道吗,昨天神仙姐姐又给我们发吃了的,还说以后会带我们去一个永远不用担心肚子饿的好地方,那里有吃不完的馍馍呢。”
“但你说这是真的嘛?哥哥讲过,天底下没有白吃的馍馍呢?可哥哥又说神仙姐姐说的肯定是对的。你说到底哪个对呀?”
小女孩嘟着小嘴,系着红绳的两只羊角辫摇呀摇,显得十分清灵可爱。
而聂千忍满嘴都塞满了馍馍,只好回了个傻笑给小女孩。
这时她身后的高个男孩气愤道:“小妹,我就说不要给这白眼狼吃的吧,你看他连声谢谢都不会说,哼!”
小女孩眨巴着一双晶莹大眼看向她哥哥,“但哥哥说过,我爹是个刀法很厉害的大侠。”
男孩一时语塞,“小妹,这...这..”忽然他看到聂千忍吃完了馍馍,正在允吸手指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哼!小妹,你看他这幅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哪里有大侠的模样,走,今天神仙姐姐还要在城外土地庙讲道呢,去晚了,可没位置呢!”
男孩语毕,就不由分说拉着小女孩向城外走去,小女孩回头向聂千忍挥手作别,“你要好好吃饭,别把钱拿去换酒渣啦!”。
小女孩清澈的声音仿佛夏日甘泉直入耳间,却流不进聂千忍那已崩碎的心灵深处。
这些日子里,正是小女孩不断接济聂千忍,才让他不至于饿死街头。至于理由,竟然就是小女孩的哥哥所说,她的爹是个刀法很厉害的大侠。
在小孩单纯如水的心眼里,恐怕完全没有大人的尔虞我诈,甚至愿意相信一个看上去漏洞百出的谎言。
小女孩并非是高个男孩的亲妹妹,他们属于一个孤儿群体,在城中为了生存下去,相依为命,互相照顾,恐怕感情还要比亲兄妹还要深厚。
而白日间,聂千忍躺在街角,偶也会有好心的行人丢给他几文钱,而这些钱统统被聂千忍拿到附近的酒庄换了酒渣喝,好得那片刻醉生梦死的安宁。
日复日,夜复夜,聂千忍的乞丐生涯就在红袄小女孩的陪伴中度过,女孩经常给聂千忍带些食物,然后在聂千忍专心填饱肚子时,诉说心事,当然也会讲在神仙姐姐那听到的各种说法。
聂千忍从来只是默默地听着,从不发表什么意见。而女孩也很聪颖乖巧,从来不会腻在聂千忍身边,做一件多余的事情。
但即便如此,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竟然慢慢在彼此身上找到了默契的感觉,好似父女,在各自的心湖间荡起阵阵涟漪。
直到一日傍晚,小女孩和往常一样给聂千忍带来了吃食。不过不同于往日的是,今日的食物格外丰盛,竟还有一包酱肉,用油纸包着。
聂千忍诧异地抬起头,却发现小女孩今日还穿了一件崭新的红袄,原本脏兮兮的身体也洗净了,露出了一张极为水灵的小脸,宛若泥塘中忽有一日盛开了一朵不胜凉风的白莲。
女孩虽小,却已展露出一笑可倾城的底胚,若再等些岁月,那南阳杏春楼的花魁恐怕只能在小女孩面前提鞋了。
“神仙姐姐说今天晚上就要带我们走,恐怕以后我再也不能来见你了。”说完小女孩,一双泛红的眼睛就直直地看向聂千忍,但看到聂千忍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旋即又低下头。
白皙的双手不停的绞动衣角,踌躇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看着聂千忍的双眼,用发颤的声音说道:“我...我能叫一声爹爹么?”
聂千忍正要将一片酱肉送进嘴里,听到这句话手顿时停住,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刻,像是要见证一幕感人肺腑地父女相认。
但这一停并未持续很久,一股秋风打着旋从街面上扫过,卷起一阵浮尘。聂千忍恢复了动作不说,还加快了吃肉的速度。
小女孩见聂千忍迟迟不答复,眼眶中打着转的晶莹泪水终于收束不住,飞流直下三千里。女孩捂住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最后看了一眼聂千忍,转身飞奔离开。
小小的身影在无人的街上越变越小,头顶的黑云低低地压着整座城池,仿佛是在嘲笑愚昧众生,让这世界变得分外孤独。
三
待女孩走后,聂千忍用积攒了许久的银钱,去酒庄换了一壶劣酒。
苦酒入口,寡涩之味瞬间占据了整个味蕾,穿喉进胃入肠,火烧火燎,似要将那五脏庙化作一片热海,冽冽酒气反冲而上,直贯鼻喉,让聂千忍吐出一口长气。
浊酒自然没有清风醉的甘醇味绵,但那般苦涩却刚好应了聂千忍的心境。
漫天似欲摧城的黑云仿佛听到了聂千忍的心声,顿时风满长街,吹拂起聂千忍乱糟糟的须发,露出了一张沧桑得仿佛被时光之刃劈砍了千百次的面容。
他才刚刚过了而立之年啊!
一滴,两滴,十滴,百滴,千百万滴,直至串成一幅白帘,滂沱大雨瞬间把整个天地化作茫茫一片。
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湿了聂千忍整个脸庞,接着便是他可怜巴巴的残破衣裳和身体,宛若一条寒雨中的丧家犬。
聂千忍在雨中痛饮,模糊自己的记忆,忘却那场让自己惨败的决战,忘却那寒暑不改的练刀生活,忘却那一次次徘徊在生死间的顿悟,忘却昔日自己的一切!
记忆是种很神奇的事物,如果没有记忆,那么人类就会忘记先人的传承,让文明退回蛮荒时代;但如果忘不掉记忆,那么人势必将会沉沦在痛苦与悔恨的深渊中,无法自拔。
幸而这世间有酒,那冽冽之水可以让人在一场梦中暂时得到片刻安宁。
但今日不管聂千忍怎么喝,有一道身影,一袭红衣明晃晃在眼前,怎么也挥不去。像是被打开了木塞,尘封在瓶中的记忆不断流淌出来,再也止不住!
——见到她第一面的时候,似乎她也是和小女孩一般大小,一袭红裳,扎了两只羊角辫,躲在柴堆后,看他劈了半天柴,还以为没被发现。
——她又来了,兴高采烈地告诉他被护院教头相中了,要传授刀法,那笑容配上红衣,耀眼地让他几乎无法直视。
——大雪纷飞,他赤着上身,哈着热气,在凛冽寒风中不停拔刀。而她着一身红袍,外罩大红披风,在旁边絮絮叨叨,诉说心事!她真是喜欢红色呀!
——大雨磅礴,当他气喘吁吁跑到宅院门口,只看到红衣红鞋,还有那红色的盖头和不停耸动的肩膀,她在哭?她在哭!身边的家仆拼命按住他,家主用冰冷的眼神镇住了他!终究他只是个仆人,有什么资格去喜欢小姐呢!
——练刀,练刀,练刀,日复日,年复年,最后他的眼中只剩下了刀!他要用刀改变奴仆的命运,成那人上人!
——父母死前给他留下的名字,聂千忍!就是要他忍受千百次常人无法忍受的事情!为得到刀法秘籍,当牛做马,他忍!为求高手指点,跪于门前三日,他忍!为求武功大进,甘愿试药,九死一生,他忍!与人比武切磋,被打得半死,他忍!数千个日夜,他忍受了无数的磨难!
——直到遇到那个全身披甲的男人,金光闪闪的护手,一把折断了他的断魂刀!也折断了他的一切,折断了他过往的所有努力,折断了他未来的全部希望!他再也无法忍受,整个心神都崩碎了!
他可以败,但他的刀不能断啊!刀是刀客的全部荣耀,刀在人在,刀亡人亡!或许是该结束他自己的一切了!
雨还在不停地下,不断地带走人间的温度。
聂千忍高举着酒壶,但再也没有一滴酒水流出。右手无力的垂下,酒壶滚到了石街上。酒不醉人人自醉,聂千忍看着夜空中的雨珠,忽然想道:她的女儿会不会也和小女孩一般大小,也那么喜欢红衣呢。
聂千忍无声地自嘲了下,世间的事哪有心想事成的!
忽然这条偏远的街巷外传来脚步声,两人,步伐急促!
“头儿,这王员外的小儿子丢了,有必要让我们全城大索么?这鬼天气!”一道猥琐的声音在雨夜中响起。
“哼!你可知这王员外是什么人?”一道粗豪的声音问道。
“头儿,那王员外什么来头啊?”
“这王员外啊,金盆洗手前可是昔年三十六连环坞的三当家,威名赫赫,哪怕隐退了,还是权势不小啊!”
“啊!那如此人物怎么会让他的小儿子平白消失呢?”那跟班乍听到秘闻,一时惊讶,说话声音不禁大了些。
“嘘,你想让满城都听到吗?”只是他的声音再小,凭借聂千忍的武功,还是能轻松听到,“听来此办案的名捕追风大人说,好像是魔教中人发现王小公子是纯阳之体,还在一群孤儿里发现了纯阴之体,想凑齐一对阴阳童子,献给他们教主练功,所以直接把在街上玩耍的王公子抢走了。”
“对,据王家的家丁说,那抢人的魔教之人当时怀里还抱着个红袄小姑娘,八成就是那纯阴之体了!”
“呀,头,这天怎么更冷了,赶紧回去吧!”
“的确冷了,搜了那么久,也是仁至义尽了。那便回去罢!”
两道脚步声在巷外越来越小。
而在他们错过的那条小巷里,聂千忍睁开了泛着野兽般危险气息的双眼,握住了怀中的那把断刀,寒光四溢。
刀客有恩必报,在结束自己的生命前,至少要还了那饭食之恩。
其实上了武榜的高手,体内经脉至少打通了大半,他们已经不再单纯地追求内力地增长,而是在追求剑意刀意,乃至于道。
所以聂千忍虽然受了严重的内伤,但体内还是有足够的经脉支持他强行运转大周天,填满丹田处的那方小池。
聂千忍走出数十步后,天空落下的雨水到了他头顶一寸处竟然发生了偏转,仿佛他上方张开了一把无形的伞,而他踩在地上的泥泞脚印也是越来越淡。
聂千忍虽然不知道抓走小女孩的魔教之人在哪,但他在冥冥中有种感觉,他能找到小女孩。
夜黑风高杀人夜,南阳寒雨涨秋池。
四
离南阳城数十里外的驿道上,十数名黑衣骑士正在雷夜雨中策马飞奔,撞碎了重重雨幕,马蹄溅起无数水花和碎泥。
远处时有龙蛇般的闪电划过天际,伴随着隆隆雷鸣,将这雨夜渲染地愈发肃杀。
一道电光闪过,照亮了最靠前骑士的大脸,满脸横肉,正是月前凤翔楼前的蒋横。
他身后一名骑士突然加速,和他并驾齐驱。
“堂主歇歇吧,兄弟们打退了那群官差和王家的门客,又连夜赶了数十里路,实在有些扛不住了!”
蒋横将马鞭甩了个空响令胯下骏马受惊提速,然后转头大声道:“告诉兄弟们,在撑会儿,说不定那伙人还吊在咱身后呢!出了南阳地界,自有其他分堂的兄弟接应。教主日后发下赏银,我到时全分给兄弟们!”
听闻此话,那手下吹了个口哨,“有堂主这句话,兄弟们敢舍了这条命!”
蒋横与堂中手下又复奔数里路,忽然一道雷霆狠狠劈在附近的一座山头上, 将周边数里照耀如同白昼。
一道黑色身影突兀地出现在驿道中间,发散着冻彻人心的危险气息,断刀上的寒光闪过众骑士的双眼,令他们猛提缰绳,马蹄扬起,再重重踏下,将泥泞道路踩出数十个坑。
“谁?”蒋横大声喝问以壮气势,好压下心头的不安。
来人并未回答,但借着天空时不时闪过的光亮,终于看清了那人,正是聂千忍。蒋横顿时安下心来,奚落道:“我道是哪路神仙,原来是断魂刀聂大侠啊,请问你的断魂刀在哪啊,我怎么没看到——”
话未说完,蒋横陡然一拍马身,身子急速向聂千忍跃去,腰间宝刀出鞘,向聂千忍当头斩下。若是常人,早已在蒋横这如同偷袭般的出手中毙命了。
但聂千忍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比蒋横出刀还要快。蒋横人尚在半空,刀刚举过头顶,聂千忍已经出现在他面前,从右至左,一刀斜斜劈下。
蒋横见势急坠身形,但还是被断魂刀在胸口留下了一条长长的伤口,血肉翻卷,他在雨中大口喘着气,若非聂千忍手中只有一把断刀,恐怕他早已化作两瓣。
蒋横脸上流露三分恐惧,七分悲愤,他不敢相信这些年投身魔教,武功大进的他,依旧不是断刀的聂千忍一合之敌。
“爹爹!”忽然一声稚嫩的声音打破了夜雨的凄迷,原来是被魔教教徒抱在怀中的小女孩,在那惊心动魄的打斗中看清了聂千忍,忍不住叫出了声,也让聂千忍原本冲向蒋横的身形陡然一僵。
蒋横眼睛一亮,看了眼聂千忍,攸忽后退,掠到抱着小女孩的手下身边,一把抓起小女孩,将刀横在女孩的颈间,锋利的刀刃在女孩赛雪的皮肤上划开一条血痕。
但女孩却倔强地泯住嘴巴,一声不坑,只是用欣喜的眼神黏在聂千忍身上,仿佛全世界在她眼中只剩一人。
蒋横恶狠狠道:“聂千忍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如果你想要你女儿的命,就给我自断右臂。”
但随之而来的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一条血淋淋的手臂腾空而起,竟是聂千忍毫不犹豫,换刀到左手,断去了一个刀客赖以战斗的右臂。
一时间天地只余暴雨击在地面上发出的沉闷声音,连雷声似乎都变得隐隐不可闻,鲜血混在雨中,沿着路面的沟壑,谱出了一幅大毫泼墨草书。
蒋横哈哈长笑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聂千忍,我就不信你一个断刀又断手的废物,还能有什么作为,兄弟们,跟我一起上!”
说话间已经丢开了伤心欲绝的女孩,但女孩还是努力忍住不发出哭声,只为不让聂千忍分心,乖巧如是,让人凭生三分心疼。
后方众人见聂千忍身受重伤,一时胆气十足,异口同声道:“诺!”
声震如雷,然后齐齐冲向聂千忍。
又是一道雷霆划破天际,如长剑横空,狂雷之声滚滚而来,像是在为下方的骇人之战擂鼓助战。
刀光剑影,鲜血洒空,断臂残肢飞舞,一炷香之后,唯有一人站立着。
他那微微颤抖的双手仿佛还在回味惨烈的血战,他一步一步踩着泥水,走到还有一口气的蒋横面前,却更像是踏在蒋横的心头。
聂千忍看着地上满面鲜血的可怜人,数月来第一次开口:“你这种投机取巧的人,永远无法想象脚踏实地,一步步走到巅峰的人所拥有的底气。”
右手虽断,可左手刀依然强如右手刀。
说完便一刀了解了蒋横,随后摇摇晃晃走向小女孩,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简直就像几十年没笑过一般。
一大一小久久没有开口,但他们心中早已知道彼此的心思。
“回家!”
大手牵小手,风雨不复在。
五
多年后,在青州城一条小街上,一对父女静悄悄地开了一间武馆,传授刀法。
初时大家都不在意,直到青州城里,出身名门的赵公子也投身其门下后,开始吸引了众人的视线。最后甚至连武榜第六的百舸刀也上门拜访请教,小小的武馆天下闻名。
十数年后,武馆里走出了一个不再穿红衣的女侠,一袭紫衣,一柄断刀,斩破了大半座江湖,让无数男儿再羞于练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