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明宇
我是穿着棉衣长大的,对棉花,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怀。这温暖而圣洁的天赐灵物,在母亲勤劳而皴裂的手中变成丝线,变成布匹,经过剪裁缝制,变成楚楚衣冠。大雪飘飞、滴水成冰的寒冬腊月,穿着厚厚的棉衣上学去,晚上钻进暖暖的被窝里看书。那时候,棉衣棉被露出了棉絮,我嗅着棉花的味道,尽享棉花之福。
家乡的田野上,一望无际的棉花长势葳蕤,秋后,喷白吐絮。这样的画图总是在我的脑海里摇曳。
枣芽发,种棉花。谷雨前后,枣树枝干上吐露发芽的迹象,就该准备着种棉花了。棉花种子皮厚,要先浸种,催芽儿,用温水浸泡一晚上,然后蒙上塑料布,两天后开始萌发嫩芽儿。种棉花一般是全家老少全出动,到田里去,挖坑、浇水、下种、风土,明确分工。用锄头在平整的土地上挖出一排排三五厘米深的小坑,再从远处挑水,用水瓢把水滴进小坑,待小坑被洇湿了,放进去几粒发芽的种子,再埋土,封实。几天后,棉花拱破土层,先是两瓣嫩嫩的、绿色对称的叶片,很快就四片、六片叶子了。这时候,需要间苗,选择一棵壮苗留下,剔除其他的。在仲春的暖阳下,在柔柔的信风中,棉花苗儿开始了生长,像一个急着赶路的行者,踏上征程,很快就势不可挡地笼罩了土地。
棉花是多灾多难的植物,一出土就遭遇害虫的打劫。先是土猴,也叫地老虎,一种灰褐色的家伙,披着和黄土一样的外衣,贼头贼脑地潜伏在棉花脚下,乘机咬掉棉花的脑袋。然后是一茬接一茬的棉蚜,伏在棉叶的背面吸汁水。到后期,还有子子孙孙繁衍不息的棉铃虫,咬噬棉花的花蕾和棉桃。棉花被咬掉脑袋也没关系,还会在叶瓣的一侧冒出新的枝杈,继续生长。而对付棉蚜和棉铃虫,就需要不间断地喷洒农药了。记得九十年代中期棉铃虫大流行,几乎天天喷药,方法用尽了,筋疲力尽地望着苦难的棉花无可奈何。
终于到了秋末,盛开的花蕾变成了一个个硕大的棉桃。天气渐渐冷了,棉花的叶子逐渐枯萎,棉桃次第绽开,吐露洁白的棉絮。几天不到田里去,从远处看,白茫茫一片,像是落下一片云朵,像是遇到一群羊。收获的季节,一个个大闺女、小媳妇,腰里系着包袱,喜滋滋地开始摘棉花了。包袱被塞满了,把棉花从包袱里面掏出来,堆积到地头,堆积得像一座雪山,那才叫壮观。
棉花丰收了,卖到棉花收购站,家家户户有了一笔丰厚的回报,瘦寡的日子变得丰沛起来。家家户户都会储存一些棉花,经过弹压,剔除棉籽,用棉籽榨油,用棉絮套棉衣、棉被。冬日的村庄里,从暖阳下的街头,到油灯下的土炕上,家庭主妇们手摇嗡嗡作响的纺花车,开始纺线,开始坐在机杼声不断的织机上,哐叽哐叽地织布。过年的时候,穿着棉布做的新衣服,吃着棉籽油榨出来的美味,怎能不念及棉花的好处?怎能不想起棉花生长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