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文华苑坐落在市中心东南的一隅,十几座设计典雅大方的低层洋房依次散落在精巧的园林之中。亭台、楼阁沿着成排的绿柳,蜿蜒的清溪之中,进入伴着瀑布假山打开的金色大门,走几步曲径通幽,再过去柳暗花明。这座高档小区以高达十万一米的价格成为了最近大家谈论的焦点。小区前面,一座长长的步行街将闹市与静谧的小区园林分割开来,闹中取静。
此时正是楼盘销售的旺季,为了吸引人们来这里投资,开发商在这条步行街上办起了文化展览。各种类型的艺术作品精心地设置在步行街的各个角落。人们在这里散步纳凉的时候会驻足欣赏一番,小孩子们也徜徉于新奇的探险乐园中。
“奶奶,快来啊!这是什么?”一个小女孩的喊声像银铃般响起。
她身后一位步履缓慢的老太太推着小车,睁着昏花的老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作品,“这叫电话,通话用的。”她微笑着告诉孙女,“奶奶小时候,这东西可不是一般人能够用的。”
“通话用的?是手机吗?”小女孩问。“怎么这么大?还有,这是给电话住的房子么?”她指着眼前静静伫立的充满古老气息的斑驳建筑。
“呵呵,”老奶奶被逗乐了,“这个叫电话亭,人们打电话在这里面打,小心!”老奶奶生怕孙女辈电话亭的门夹到了手,用苍老的手撑住了电话亭的门,这一撑,随着“吱呀,”的声音似乎什么东西从脑海中闪了过去。
“奶奶,奶奶,”小孙女唤着她,老太太醒过神来,“妈妈,是妈妈来接我了!”
远处暮色中,一辆白色宝马汽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媳妇向着宝贝女儿张开双臂,儿子也钻出来向他们招手。儿女们工作忙,经常加班到天黑,唉,现在的年轻人太不容易了!老太太努力加快脚步,把车子递给车边的儿子,叮嘱了媳妇几句,孙女搂着奶奶的脖子亲了又亲,这才和父母上车。一家人绝尘而去。
老太太怅然若失地站在街边,夜幕悄悄地笼罩住了她落寞的身影和她身后是斑驳的电话亭。她回过身来,看着和自己一样孤独地电话亭,与远处喧闹的人群似乎处于两个世界。“现在,这东西看不到喽!”苍老的双手抚着电话亭,却没有她料想中的冰冷?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呢!她想,现在的科技真是发达,我们那会儿......
“叮铃铃,叮铃铃,”电话的铃声熟悉而又陌生地响起。老太太吓了一跳,张皇四顾,不错,是这个电话,它居然能打过来?可是,找谁的呢?老太太眨巴着干涩的眼睛,盯着那台黑色的老式话机。和居委会里的那台好像啊!电话铃响各不停,似乎有什么急事。她好心地拿起电话小心翼翼地,“你找谁啊?”
“我,我找,我找季淑芹,”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弱小的声音,夹杂着嘤嘤“的啜泣声。
老太太抓紧了听筒,“你,你找谁?”
“帮帮我,求求你,帮我找下我妈妈,姥爷,姥爷他......”小女孩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
听着小女孩的哭声,老太太两腿发软,无力的靠在了电话亭边,泪水如奔涌的泉水,止不住地奔涌出来。她看到一个三岁的小女孩,开心地舔着棒棒糖,一双苍老的手在给她扎着两个麻花辫。她看到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瑟缩在被窝里,一位老者坐在火炉前仔细地烘烤着她被雪湿透的棉鞋。她看到一个十岁的女孩哆哆嗦嗦地站在居委会抱着第一次使用的电话机泣不成声,身后几位老大妈再安慰她。
那一天,她失去了世界上最亲的人,那种孤立无助的滋味让一颗小小的心破碎了。她抹抹泪水,“孩子,别哭,我帮你去找,很快的,就有人去帮你了。”她胡乱这安慰着。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姥爷一下子昏倒了,”孩子顿了顿,似乎是冷静了一下,“我找季淑芹,阿姨,您告诉她,她爸爸出事了,她再不回来,她就没爸爸了!”电话挂了,周围一片寂静。
老太太拿着电话,她在做什么?她连忙放下电话。唉,老糊涂了,还是回家吧!她刚要走,电话铃又响起来了,接还是不接?她试着再次接通电话,那边是个年轻的声音:“喂,是丁姐吗?我看到寻呼台的消息了,这不,我赶紧来居委会给你打电话了,呵呵。”
她想到了那台小小的绿色的寻呼机,那时候电话太少了,人们为了不错过电话,都开始用寻呼机了。挂在腰间的小小的机器,不仅各种颜色样式十分讨喜,还可以让人们最快的速度进行联络。她就是用省吃俭用的工资买了一台这样小巧可爱的寻呼机,天天盼着它发出“哔哔”的声音,然后她就骄傲地走进居委会,开始打电话。她仿佛看到自己梳着流行的马尾辫儿,一手抓着听筒,一手玩弄着电话线。
“丁姐,我们还是约在周六下午见面好了。”电话那头的她忽地红了脸,是的,那次丁姐给她介绍了老伴。
“好啊!”她忍不住说,“那个小伙子人可好了,你要好好珍惜他。”
“知道了丁姐,你放心吧!”电话那头儿在清脆的笑声中挂断了。
那个周末,她坐在麦当劳里喝着可乐,然后就看到了一个从阳光中走出来的男孩子,他把阳光带进了她的心里,照亮了她的后半生。去吧,去了你就知道,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如你父亲一般薄情。她在心里暗暗祝福着那个时空中的自己。
现在,她审视着手里的电话,突然有种冲动,她想给一个人打电话。那个人给了她生命,也给了她大半生的痛苦,如今,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她有太多的话相对她说,再也没有了机会。
她颤抖着拨通了那个烙印在生命里的号码,屏着呼吸,等待着电话那头的回应。“喂,是哪位?”熟悉的声音让她狂吸了几口气,“季淑芹吗?”
“是!”简洁的回应一如既往。声音很年轻,她记得,那是的母亲美丽而冷漠,她似乎被那冰冷的目光狠狠的抽打了一下,身体更加佝偻了。“是小张么?我家刚安装的电话你就打来了,有事吗?”
“没,没事。”她赶紧想把手里的电话扔掉,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拨这个电话。
“周日的加班我都安排好了,你就先顾孩子吧!我让刘静替你了。”母亲在那头自顾自地说着,“为人父母的,孩子最重要。”
“季姐,”她模仿着张阿姨的口吻,“像你这样的女强人多好,我这儿拖着个孩子什么都干不了。孩子真是累赘。”
“说什么呢!”母亲轻声呵斥着,“我最对不起我女儿了。我把自己对那人的恨全发泄到了她的身上,她一个小小的孩子有什么错?错的是不该选择我做母亲。所以,你要好好爱你的女儿,她选择了你当妈妈,就不要辜负她。事业啊工作啊全是自私的借口,真实的原因是我不敢面对自己而迁怒于她。”
“你为什么不和你女儿说呢?她已经成家立业了,能够理解你了。”
“我有什么权利要求她与我和解呢?”母亲的声音忽然开始变得苍老起来,“一辈子已经走完了,没有回头路,我只能默默地在她身后忏悔,把这份歉意带进坟墓。”
她掩面而泣,“为什么没权利!那孩子还是知道你爱她的,你省吃俭用为她付学费,自己舍不得吃穿,给孩子给孙子买衣服和玩具。连看病都不告诉她,怕给她添麻烦。不要以为你在背后女儿就不知道,她也在等你开口呼唤她。”她哭着,忍了一辈子的话倾泻而出。
电话那边沉默着,难道,又断了?她抱着听筒喘息着,“唉,”那边传来了一声叹息,“小彤,原谅妈妈,今生已错,来世让我找你赎罪,好么!”
“妈妈!”她跪倒在地上,如同送葬那天一样撕心裂肺......
似乎有熟悉的音乐声传来,她啜泣着低头,是老伴打来的手机。看来是出来久了,老伴着急了。她忙接通电话,对方已经挂了。放下话筒,她怅然若失,抬头看到展示牌上写着:旧日电话亭。因为天黑,她看不清牌上的小字,大意是追溯电话的历史。
往事历历在目,她感到全身似乎没有了力气,靠着小车的支撑,她向人群喧闹处走去,腿脚不方便的老伴正一脸焦急地拄杖向这边蹒跚而来。她也努力向他靠拢,她的身后,旧日电话亭逐渐隐没在夜色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