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本清都山水郎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这天底下啊,从来就不缺武功高强,万夫莫敌的高手,也不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文士,不缺玩权弄术的帝王权臣,更不缺远征万里,开疆扩土的王师名将。可是啊,在其位而不谋其政之人比比皆是,高手争名,文士逐利,名将受困于皇帝,而皇帝又陷于权臣谗言蛊惑。于是乎,山河破碎,神州陆沉。
临安府内,皇帝寝宫
“陛下!陛下!”随着传令太监尖锐的嗓音,正在熟睡之中的老人随之惊醒“怎么啦!怎么啦!”老人手忙脚乱,狼狈的抓起身边的衣袍,披头散发,连鞋也顾不上穿,正欲飞奔出宫“兀术又打来啦?快备马!备马!御林苑后面有条密道!快!快…”太监看着慌乱飞奔的皇上从身边飞也似的跑过,一转头看见他摔了个狗吃屎…“陛下冷静,冷静,兀术派人送信过来,说要和谈…”老皇帝听到这里,方才收起慌张的样子,脸上复又露出帝王般的威严“这事怎地不早说!”“陛下息怒,息怒。”老皇帝慢步踱回龙榻前,转身坐下,刚刚触到床边,腰部传来一阵刺痛。“唔”老皇帝闷哼一声“陛下,您不要紧吧,要不传太医…”“不必!”老皇帝脸上露出凶狠的神情,他早年逃亡,躲避追杀,睡过泥沼,趟过河水,九死一生南渡才坐牢这龙庭,这些早年留下的伤又算得了什么。“念”老皇帝坐在床边,招了招手,一旁的婢女端过茶来,杯盖方开,香气四溢“这刚进贡的'小团龙'质量不错,福建路转运使叫什么?”站在御前的太监刚刚打开信纸,忽又听见皇帝的提问,便老实答道“回陛下,叫陈安”“唔,知道了,你念吧”皇帝喝下一口,将茶杯放回婢女的托盘上,比起这些衣食住行,帝王永远关心的是权力,因为他们深知,这是保障他们享乐的根本。太监翻开书信,尖声念道
“大金梁王完颜宗弼致宋皇帝书,奉天承运,大金承天命而临万土,执掌四方,莫不降服。赵家小儿背信弃义,昏庸无道,致使北狩未归,实属应当…”念到这里,皇帝面皮冷不丁抽动一下,右手抓着被褥,左手握拳,按放在左腿。“而今王运已归,四海未平,本当搜山检海,抓尔面圣,一统山河。然我皇慈悲,决议与汝议和,划江而治,金宋两国为叔侄之国,金帝为叔,宋帝为侄,赔偿银绢布匹二十万两,宋军退回长江以南,不得越界,金国使者见宋帝不行礼,不下跪,宋帝见使必须亲自迎接,如同金帝亲至。胆敢有阻挠结盟,或是破坏盟约者,宋国当予以镇压…”老皇帝听了越听越累,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出去,太监念到一半,戛然噤声,恭敬的退下。婢女们也都散去。
大殿内只剩皇帝一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老皇帝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赢得人,终究是我!”老皇帝为先帝庶出第九子,母亲不受宠,自己也不得先帝待见,继位登基本来一生无望,可是呢?女真人来了,他的那些和他血脉相连而又形同陌路的哥哥姐姐们都被抓走了,也包括他的父亲。几十年的经营让他坐上了这个万人之上的位子,可他的心里始终不安,他的父亲和他的哥哥还活着,金人只要把他们其中一个送回来,自己这位子就坐不稳,可是,看起来,女真人并没有他想的那么聪明。“呵呵呵”老皇帝低声自语“蛮子终究是蛮子”他两眼望着大殿内的天花板,“父皇啊,安心的去'北狩'吧,不要再回来了。”就在此时,大殿内,老皇帝的身后缓缓走出一人,蓝色衣袍,简洁的装束透露出复杂的信息,他是谁?他怎么进来的?他什么时候进来的?门口守卫都在打瞌睡么?“出现的时候打声招呼,不然很吓人的。”老皇帝头也不回“有进展么?”蓝衣人掩首罩面,看不清脸上的表情,递给皇帝一张字条“有的抗金,有的谋反。”蓝衣人语气随意,丝毫不惧,仿佛面前不是一个生杀予夺的帝王,只是一介花甲老叟。皇帝打开字条快速扫过,脸色渐渐难看,突然手锤向床榻,“看来是舒服日子过够了,忘记这天下姓什么!”“姓什么?完颜么?”蓝衣人调侃一句。“你迟早死在这张嘴上!”老皇帝面露凶光“哦?今天新换的这批侍卫功夫似乎强些?”蓝衣人依旧不屑。老皇帝当然知道话里有话,不再追究。右手一扬,字条便在油灯上的火焰中烧为灰烬。“出去的时候,替我做件事…”“那个太监。”蓝衣人转身朝门口走出几步,不待老皇帝说完,截口道“他似乎听了不该听到的事?”“事”字刚刚说完,人已经消失无踪,只剩墙上窗户大开,柔和的月光洒在殿内,别是一番景象。老皇帝揉了揉额头,起身在殿内打转。“下次还得换一批能打的啊…唉…”用手护住油灯“大宋初建微若风中之烛,不堪战乱,那些人只知一腔血性,又有谁知晓一旦开战,宋祚终矣。”微弱的火苗照亮了皇帝浑浊的眼眸“朕定要保住这半壁江山…”突然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殿内一片漆黑。皇帝“……………”门口的守卫听了一晚上乒令乓啷的响声以至于宫里传言皇上性生活不和谐导致暴躁乱砸东西…
不同于庙堂之上的阴谋争斗,处于江湖之远的人总是自由些的。
夏虫儿便是这其中之一。
他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这十里八乡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他的。下水抓鱼,上树逗猫,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的,普通人家小孩干过的坏事,他全干过了。可偏偏这个“村霸”又很是讲义气,有骂有打一起挨,所以啊,小孩儿们都爱和他一起玩儿,不论大人们怎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教育,也丝毫阻止不了自家孩子找去一起疯闹,再稍微上了年纪点的长辈看着也是笑笑,也不好说些什么。
“话说,那项羽败于垓下,以二十余骑分散逃跑,汉王下令,生擒霸王者,封侯,食邑万亩……”
一出《霸王别姬》引得游人驻足,客商满座。这是临安数一数二的酒楼,名叫“楼外楼”,名字源自于林升的诗句“山外青山楼外楼”,房屋雕梁画栋,颇为气派。说书人口才出彩,生动形象,方才有此一景。来听说书喝茶嗑瓜子的客人们不乏走南闯北的行商,跑腿卖力的脚夫,靠水吃山的猎人,种地为生的农民。二楼坐着王子皇孙,达官显贵。他们吃着精致的桂花糕,喝着刚出产的西湖龙井,悠哉惬意。无论出生贵贱,地位高低,此时,他们并无二致,都不过是一个聚精会神的听客罢了。然而,就在这一片和谐的景象中,出现了几个不那么和谐的影子。
“木子!快着些!怕是要赶不上了!”就在大家认真的听着说书人口中的生离死别,楚歌悲壮之时,一胖一瘦两个身影,从酒楼后院的墙边翻过。“怎么那么重啊!伯母又给你杀猪吃啦!”瘦子率先翻过墙来,他步伐灵活,身体轻盈,翻过来没费多少功夫,看得出是经常做这种事情。但另一个嘛,就没有这么容易了。“肥肥肥,吃你家大米啦!天天没正形,有门不走要翻墙,要是让先生知道咱们逃课来听书,一准儿要罚抄《千字文》!唉唉!扶着点!太高了!”稍胖些的孩子已经翻过了一半,可惜下来的时候恐高,现在是骑虎难下,左右为难,毕竟,翻回去一样下不来……“来呀!都翻一半了,跳下来,我接着你!唉!没事儿!”瘦子望着墙上,拍了拍手,摆出一个托举的架势,“爷爷我身子骨硬着呢!只管啊………”但听一声惨叫,胖孩子扑倒在瘦孩子怀里,两人抱着一起滚了出去。“没事儿吧!虫子!”胖孩子发现自己还压在伙伴身上,赶忙跳开,扶起瘦子“其实你可以去找个凳子什么的,何必…”瘦孩子突然抓住胖孩子的手,脸上露出难受的模样,学着以前看到过别人临死前的样子,缓缓说道“木子啊,兄弟不能再陪你了,这伤啊,太重了。”“别别!你别吓我”胖孩子急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记得告诉我娘,给我烧点好吃的,还有啊,村东头小翠挺不错的,你可留点儿心,别被别人抢了先”胖孩子眼角泛泪,“你别说了…”“哦还有啊,那个先生上次布置的课业,你帮我做了吧,毕竟我可是先生口中未来的状元郎啊,不做功课总不成样子…”
胖孩子“…………”
“木子!这葱油烧饼可好吃啦!”夏虫儿讨好的递给余木一块油纸包着的,热乎乎的大饼,头上顶着个包,不用说也知道怎么回事…“你哪来的钱买这个啊?你把伯母首饰偷啦?”“滚边儿去”夏虫儿将饼递给余木,自己又拿出一块饼开始嚼起来,余木瞟了一眼夏虫儿从裤裆掏出饼来,嘴里的大饼还没吃进去差点吐出来…“没事儿,拿了几层纸包着呢!再说了,不干不净 吃了没病嘛!”夏虫儿满不在乎的吃着,余木也跟着一起,两人窝在酒楼台边的一个不易叫人发现的角落里,一边吃着美味,一边望着台上,竖起耳朵,不放过一丝声音,生怕错过了精彩桥段。
“且说那项羽被追到乌江岸边,二十八骑只剩三人。汉王问道'你可知为何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项羽不屑,仰天长啸'我一生亡秦复楚,破敌无数,落到今天的局面,皆因天不助我,而并非我的过错!'”
汉王于是下令……”
“唉,你说那项羽那么厉害,西楚霸王啊,先生说当年高祖被他打的满天下跑呢!你说那么厉害的一人,怎么就输的那么惨哪!”夏虫儿听到这,用手肘捅了捅吃饼吃的正香的余木,“《史记.高祖本纪》里面记载':
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而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人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
先生说过,这话的意思是,比谋略,我不如张良决胜千里,比军事,我不及韩信千军辟易,比后勤,我不若萧何安民抚兵,但我能了解和利用他们的长处,这便是我能夺得天下的原因。”余木头也不回,一边吃着饼,一边模糊不清的说道“先生向日布置的课业,你还记得几成哦。”余木揶揄道。“切,本大爷才不稀罕那个什么狗屁高祖,烹父弃子,无耻至极。”夏虫儿不屑道“力拔山兮气盖世,大丈夫在世,当如项王一般,成就一番大事业!”夏虫儿搂住余木肩膀“到时候,你来做我的范增吧!出谋划策,你最在行啦!”“好啊!”余木听了,转过头来望着夏虫儿,神情似笑非笑“范增被项羽尊为'亚父',来来来,别光说不练,先叫两声爹来听听,叫的好赏你糖吃!”“滚!”夏虫儿笑骂道“毛还没长全就想给人当爹!”“你长齐啦!”“比你多!”“哦!”就这样,两个小孩在地下打闹起来。正此间,忽听一声吆喝,又进来几人。
“让开些让开些,陈安陈大人驾到!”只见门口人群分开,一位身着官袍,体态臃肿的中年男子在几个护卫的簇拥下,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店家小二慌忙的赶过去递上茶水点心“不知大人驾到,小店有失远迎,该死该死”那男子如若未闻,也不看他,只是挥一挥手。一旁的家奴立马会意,一脚踢翻了店小二,点心落了一地,滚烫的茶水泼到小儿身上,疼的他直咬牙。“混账东西,拿这些个喂狗的东西糊弄咱家老爷么?”家奴狐假虎威,连声叫嚷“叫你们掌柜的滚出来!”一位带着方巾褐帽的老人闻声赶来,顾不得扶起地上的伙计,连忙给男子一行赔礼,“大人莫怪,这孩子新来的不懂规矩,若有不周之处还望大人海涵”“哼!快上二楼找个好位子,让那说书的从头再讲一遍!”那家奴骂道“可,可二楼已经坐满啦呀!”掌柜的为难的说“哼,那就让他滚!”家奴一听面露怒色,“可那不是一般的客人,是…”“是个屁!”家奴不屑道,“老爷你快跟咱们上去,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抢老爷的座位…”说罢,一个家奴在前面开路,剩下的几个扶着身形肥胖的男子艰难的上了楼。“秋儿!”老者这时赶忙上前去扶起那小二,却发现,两个小孩已经在那帮着伙计擦起药来,“这药治烫伤很好用的,我以前帮我娘亲烧柴火,经常烫伤,所以随身带着药呢,这巧,正好用上了。”夏虫儿一边帮着那伙计擦药,一边说。余木将地上的点心用草纸简单的收拾一遍。“谢谢二位客官”那伙计与夏木二人年纪相仿,加之相助,感恩之余,便亲近几分。“那狗官真是可恶!欺人太甚!”夏虫儿愤慨道,“嘘”那伙计赶紧说道“小点儿声来,要让那人听了,怕要摊上麻烦了,二位赶紧走吧,下次来听书跟我知会一声,掌柜是我叔叔,倒是啊,给你们留个位置…”伙计说到这,悄悄压低了声音“这次的听书钱就免了,下次来时可别再翻墙啦,太危险了,当心摔着身子。”夏木二人听到这,面皮发热,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家看在眼里,只不过是伙计心善没有揭发罢了。“二位小兄弟快些走吧,待会儿叔叔过来问起,有我去说…”此时,只见那中年男子快步走下楼,背后紧跟着那几个家奴,一行人脸色很是难看,尤其是那中年男子,那神情仿佛听到了自家娇妻红杏出墙般,一会儿青一会儿白,脖颈汗渍依稀可见。“混账东西!废物!白痴!饭桶!”终于,那男子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声音之大,台上的说书人也忍不住捂住双耳,俯首弓腰,这样一来,戏是听不成了,一楼看客大多平头百姓,惹不起官爷,也只能忍气吞声,慢慢散去。“秦相爷的人你也敢骂,你是嫌我官够大了吗?啊?”中年男子气不打一处来,“当年苏东坡得罪了朝里的人就被贬到万里之外,我这好容易圣上召我入京,这千载难逢的升官机会,你这么一得罪,我不得去琼州陪土著啊!”“是是是,老爷所言极是”家奴脸色尴尬,连声认错。感情刚才这番话,这男子竟以苏轼自诩,苏学士名满天下,无人不晓,旁人听了没来由一阵恶心。
“呵,脑满肠肥的狗官,死不足惜,莫要玷污了东坡公的一世清誉!”男子和众家奴以及夏木二人循声望去,只见那角落里端坐三人,其中一人年纪约莫四十岁上下,旁边一男一女,却是瞧着二十出头。
听了这话,那中年男子倒是不怎在意,或许是见惯不怪了吧,他身边那群家奴却是争先恐后的帮主人造势,特别是那个刚才带路的,想来是想将功补过吧。“哪个狗东西敢骂咱老爷,站出来!”那家奴冲着三人吼道。夏木二人本想就此离开,奈何夏虫儿好奇心大起,想看个热闹,余木倒是想走,可经不住夏虫儿的撺掇,也就陪着留了下来。“嘿,木子快看!”“小点儿声!万一看到咱们怎么办。”两个小孩躲在一旁的桌椅下,小声说着。那边两位年轻人头稍稍往这边偏了些,复又回过脸去。
“怎么?有胆子骂没胆子认吗?”那家奴见无人应声,认为这三人也不过是泛泛之辈,只敢做口舌之争,当真动手,却是不敢的。突然,那年轻女子开口笑道“师兄,你见过狗儿护主的样子吗?”“见过见过”那年轻男子接口笑道“师母就养了一只黄毛小狗,上次我去拜见师母的时候,他还咬我呢!”那家奴见二人突然开口却说些不相干的话,心生疑惑,只认为二人根本不讲他放在眼里,不由大怒,快步走向二人。他身后,其他家奴正陪着中年男子在一旁坐下喝茶,看样子是准备看一场好戏。
“师妹啊,你知道,狗儿不听话的时候,要怎么办嘛?”那年轻男子继续笑着,看也不看那家奴,“不知道呀,师兄,你教教我呗。”那女子故作娇嗔道。“那是自然。”说时迟 那时快,男子将手中的茶杯抛向空中,化为一道白影,如风一般袭向那家奴,那家奴哪见过这番情景,顿时慌了神,脚步虚浮,连连退后,那男子围着家奴转了两圈,绕到他的身后,连出三掌,顺着家奴的脊椎一路拍下来,只听咔嚓声响,那家奴口吐鲜血,往前趔趄几步,男子又抬起脚来,照着下方双腿关节处补上两脚,那家奴再也站不住,跪在地上,以头拄地,面朝女子。那男子做完这些,风也似的回到桌前,刚才抛出的茶杯刚好落下,“师妹,献丑了,趁着茶水未凉,赶紧喝了罢。”脸上露出殷勤之色。“叶师兄,你这出温酒斩华雄,当真精彩!”“师妹见笑啦,这都是师父教的好”男子客气道。一旁的夏虫儿看见刚才的景象目瞪口呆,“你你你看到了嘛,那个人…”“哎呀我不瞎”余木被他晃得晕头转向。“那个人…太厉害啦!”少年以前只在说书人口中听过,但从未见亲眼过如此场面,幼小的心中充满对江湖的向往。一旁的陈安和他的家奴看到此景亦是又惊又怒。众家奴拍案而起,纷纷从怀里掏出刀刃,酒店里仅剩不多的客人也都被吓跑。夏木二人看到这里,也不禁害怕起来,“怪不得他们看到人被打吐血都不怕,感情是带了家伙”余木恍然大悟般的说道,“要不,咱们撤?”夏虫儿看着余木,两人面面相觑…
“简儿,你可知道,你名字中这个简字是何含义?”从刚才一直无动于衷,望着窗外的男子此时回过头来,对年轻男子说道。他神情严肃,头戴冠巾,一袭白衣似雪,上面点缀数朵血色寒梅,一眼望去,令人肃然。
“回师父,孩儿名字中的这个简字,指的是一种境界,老子道德经曾云“大道至简”。”叶简恭敬的答道
“说的不错”中年男子微微颔首“你刚才制服那人,脚下使得是“云动九转步”中的“风急云乱”,手上出的那三掌,用的却是我沈家“傲寒掌”中的“梅花三弄”。我有没有教过你,制敌之时,务求速战速绝,久战无功,便会减了气势,出手变慢,若是碰上高手,败亡之患便在顷刻之间。”“师父教导的是,徒儿谨尊教诲”叶简连声答是。师父看了他一眼,淡然说道“教诲教了不少,你也没记得过几条。”复又瞟了女子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就是想着在师妹面前卖弄一番,讨个欢心吗,以后若再这样,碰上高手送了性命,那可万事休矣”叶简心思被瞧破,面皮涨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好。
“兀那狗男女!速速过来领死”那群家奴叫道。叶简听了,不由得冷笑一声“来的好,真好爷爷心情不爽,今个儿行个好,送几位去阎罗殿逛逛。”说罢正欲起身,却被喝住“够了”师父命令道,“不以物喜 不以己悲,若是敌人一激便怒,岂不破绽百出?”说罢,师父右手轻抬,袖中寒芒初露,似有点点星光熠熠闪耀,刹那之间,一众家奴站立不动,手中兵刃却并未脱手。仔细看去,刀面似有细孔,透出点点微光。
“你们还站着干嘛?快去教训那三个…”陈安眼见家奴全都站住不动,气得跺脚大骂,但话未说完,那白袍人目光射来,不由得心中一阵发冷,生生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看到没看到没!这个更厉害!”夏虫儿看到这里不由得激动起来“虫子啊…你再摇我可吐你身上啦…”一旁的余木被他揪着衣领晃来晃去…
“哈哈哈,这就是名震武林的“袖寒箭雨”么?风雪四君子,当真叫人不敢小瞧”
楼上传来一阵笑声,伴随着的,是一个年过五旬的老者,缓缓走下楼来。“陈大人还没走啊?”老人望着陈安说道,语罢,一挥手,一股无形掌力将地上趴着的,站着不动的一众家奴掀飞出去,掌力之强,令在场之人瞠目结舌。尤其是叶简和他的师妹,如临大敌,掌风刮过之时,白袍人运气凝神,右手拂袖而过,一阵罡风骤起,轻描淡写的化解飞来的余劲,将两个徒弟护住。但夏木二人可就没那么幸运了,掌风吹过,二人从角落里滚了出来。在座众人,除了陈安,都不甚惊讶,看样子,其他人早就知道有人躲在这里。“万俟大人,您可别见怪,我我这就走,这就走。”那陈安刚才上楼去要座位,碰了一鼻子灰,本想下来发泄怒火,谁知又碰上了这等江湖异士,心中连叫晦气,顾不得面子,一边赶紧让店老板叫几个马夫把受伤的家奴抬回去,一边向着万俟卨鞠躬作揖。
万俟卨官居监察御史,朝中依附秦桧,为其左膀右臂,拖朱拽紫,权势熏天,如今出门虽着便服,但绶带上的玉印也显示出此人非凡的地位。
“清风拂月,凌霜傲雪。”万俟卨笑咧咧的坐在师徒三人桌旁。“阁下便是'凌霜'沈袖寒沈先生吧?”他表面上大大咧咧,实则暗藏杀机,刚一坐下,右手按住桌面,内劲传过,杯盏尽碎。“师妹小心!”叶简突然站起,拉住少女向后飞出。万俟卨倒不关注那两个黄口稚子,反而以一种奇怪的表情看向沈袖寒,他本意显山露水,探一探这人实力,所以坐下之时,蓄足内力,想将茶杯震得爆开,以碎片伤人。但不曾想,自己的六成的“碎玉功”竟然被对方挡了下来,仅仅只是碎掉,并没有震开。再望向沈袖寒,看他只是两根手指敲打着桌面,此外再无接触,便知此人功力不在自己之下,心下想着,脸上却不露痕迹,笑着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忽听沈袖寒先开口了“简儿,衿儿,你们先回避一下,那边两个孩子或许受了伤,过去看看。”说罢将头偏向无人的楼梯口“二位何必躲躲藏藏,出来吧”万俟卨心中一凛,但事已至此,偷袭也是不可能了。“还请二位出来吧。”话音刚落,两个彪形大汉直接从二楼跳下,桌椅板凳都被震垮。
“沈先生见笑了”万俟卨笑道“这二位是金国贵宾,亦是北方武林中的翘楚。”
沈袖寒看去,只见一人虎目蚺眉,体格健硕,身披虎纹袄,脚着凤尾靴。面目狰狞,另一位虽然也是体型不小,但较之前者,还是差了些许。
“醒醒!快醒醒!”夏虫儿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在叫他“唉你终于醒了!”看着眼前的少女,夏虫儿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木子!你怎么变成女孩儿啦?我不是在做梦吧!”说着,夏虫儿用力的掐了掐自己的脸“你叫我?”“哎哎哎!”余木突然从背后站出来。夏虫儿真后悔掐重了…
“你没事就好啦!”少女笑道“师兄,这醒神丹真好用呢!”“那是!这可是咱叶家的家传方子,专治昏厥”在他身后,叶简得意的说。“你,你给我吃了什么?”夏虫儿看着少女“哦,我刚刚看你昏过去了,就给你吃了一粒丹药,味道还不错吧!”你一定没吃过,夏虫儿心里想着,嘴上却说到“谢谢你额…我叫夏虫儿,你叫啥?”“虫儿?哈哈哈,真有趣儿!”“你笑什么!”夏虫儿恼道“哼!”“哎呀!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少女看着眼前的小孩生气的样子甚是可爱“本姑娘姓叶,叫叶子衿。”“切!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多个字儿嘛!”听了这话,叶子衿笑的更欢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句话出自于《诗经·郑风》,表达了对故人的思念之情”一旁的余木小声对夏虫儿说道。叶子衿耳力不弱,听罢说道“不错不错!你懂的不少,记性还不差,居然知道出处”一旁的余木不好意思的笑笑,“哎哟!”夏虫儿朝他肚子打了一拳“就你懂的多!”
“若我眼力不差,二位当是'杀虎门'的人吧?”沈袖寒望向二人“杀虎六禽,天隼,恶鹰,血雕,魔蝠,寒鸦,鬼鹫,敢问二位名号?”那两人听了,相视一笑,那虎袍男子道“在下“血雕”耶律宗显,这位是“鬼鹫”阿史那格鲁,素闻宋人羸弱不堪,若不是今日得见阁下身手,咱们还真觉得江南无能人了呢!”说罢,二人大笑起来,声音十分刺耳。这番话将充满对宋人的侮辱,万俟卨却若无其事,毫不在乎。
“我们迟早要把你们打回去!”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意外,闻声看去,只见一个束发小童双目微红,咬牙切齿,恶狠狠的说道。那人正是夏虫儿。沈袖寒微感意外,目光相对,流露出赞许之色。
“哈哈哈!没想到啊,宋人在战场上兵败如山,宋人的小孩却是如此的有骨气!”耶律宗显笑道“万俟大人,你说,是也不是啊?”万俟卨脸上依旧堆笑,暗地里右手蓄满劲力,突然发难,掌风扫过,桌椅分成两半,眼看就要打中夏虫儿,“小心!”叶子衿手持长剑,护在夏虫儿身前。但她自知抵挡不住,双目紧闭,只听“砰”的一声炸响,掌力消失,叶子衿正奇怪间,看见蓝袍醒目,衣带当风。心下激动万分,大声喊道“厉叔叔!”
“给蛮子当狗嫌不够,还要妄杀无辜。万俟大人的能活到现在,想必武功了得啊!”放眼看去,一位文士装扮的男子挡在孩子身前,左手背在背后,右掌推出,脸上带笑,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态。看样子,便是此人挡下万俟卨的掌力,救孩童于危难之中。此人一出现,阿史那格鲁与耶律宗显交换眼神,分别移动身位,,想将沈袖寒与蓝衣人隔开,不料未及抬脚,转瞬之间,沈袖寒已经消失在座位上,二人心中暗叫不好,再一回头,发现沈袖寒已经与那蓝衣人站到一起,话短论长。这等轻功步法,实在抢过自己太多,若是刚才他过去的时候偷袭二人,恐怕已经没命了。可笑刚才二人还想分割站位,逐个击破,现在看来,就算三人齐上也未必有把握击败沈袖寒,更遑论现在又来了一个。想到这里,二人心中无端生出一丝恐惧和后怕。
“你…你没事儿吧!”夏虫儿关切问道,“你…刚才…为何…啊不,多谢…”长这么大第一次背女孩保护,夏虫儿害羞起来,说话语无伦次。“师妹!你没事儿吧!”叶简赶紧上前关心道“要不是厉叔叔到了,咱们可就都没命啦!”叶子衿紧张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感到一阵疲倦。“你这丫头,就是爱逞强,跟你说了多少次,打不过不要硬来,且战且退。”蓝衣人半开玩笑地批评道“保命最要紧,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是…”叶子衿已经没力气回答了,刚才的局势千钧一发,现在她累的只想睡觉,面对批评也无力辩解了。
“是我不好!您别责怪她!”夏虫儿赶忙上前解释,“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
“我知道,方才沈兄跟我讲过了。”蓝衣人笑嘻嘻的说“这孩子平常就被宠的天不怕地不怕,人活一世,必有胆怯之时,只知进而不知退,那是很危险的。”夏虫儿听了,松了一口气,似乎想到什么,刚要开口,又听蓝衣人道“你也不用自责了,错不在你。”说罢转过身去,“你很好,小小年纪便能识大节,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夏虫儿脸噌的一下红了…
“单看足下一身蓝衣,气宇不凡,若在下所料不差,当是“清风”厉长风吧?”万俟卨此时起身笑道,“风雪四君子今天就见了两位,在下深感荣幸,不过呢,秦相爷要的东西,还望二位考虑考虑,毕竟,那东西对你们也无甚作用。二十天后,“风云楼”上,“试锋大会”,咱们后会有期!”
“且慢!”厉长风笑嘻嘻的说道,“打坏了东西,可是要赔偿的,这里是这里吃饭的地方,可不是你的狗窝,想砸扁砸。”他面露微笑,目光射来,令人生寒。
万俟卨瞧他时许,忽然轻笑“说得也是,若是就这么走了,别人还当我是个无恶不作的贪官呢。”说罢,只见他袖中一抖,落出五枚铜钱,随手扔向躲在一旁的酒店掌柜,去势奇快,犹如飞矢弹石,若是挨上一枚,势必受伤。
“哈哈”厉长风随手抓取,一根筷子便到了手中,他看也不看,左手挥出,只听啪的一响,那五枚铜钱被串在一起,定在墙上,入木三分,技艺之高,比之沈袖寒也不遑多让。
“万俟大人真个是童心未泯啊,总是爱弄些小动作,可惜学艺不精啊!”厉长风嘲笑道。
沈袖寒站在一侧,双目不离两个金国人,以防他们偷袭。叶简安顿好师妹,将她扶到桌边,便站到师父身后掠阵。
夏虫儿见到这里,似乎已经见怪不怪。“虫子!”余木在他身旁小声叫道“再不回去,先生该找家里来啦!”
夏虫儿如梦方醒,也觉得今天经历了这么多奇人怪事,也觉有些累了。但他看向已然熟睡多时的叶子衿,心中颇有不舍。想到少女舍身相救,夏虫儿心底深处的柔软被触动。夏虫儿凑过去,仔细看着趴在桌上的女孩,柳眉桃目,瘦鼻薄唇,之前竟没发现女孩如此好看。夏虫儿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搜遍全身,只找到一个云绣锦囊,那是娘亲给他的护身符,小时候夏虫儿老是爱生病,娘亲为了给他祈福,便给他绣了这只锦囊。
“谢谢你救了我,我娘说了,要知恩图报,这只锦囊送给你,能为你驱凶去避疾。”夏虫儿将锦囊轻轻放到少女身边,熟睡中的少女显然听不到刚才那番话。
“快走啦!”余木催到“去跟人家打个招呼!”夏虫儿走到正在一旁观战的叶简身边,小声告辞“那个,我们…”叶简正在看着师父对峙,并没有注意这边,加之夏虫儿声音微小,根本没听见他说话。夏虫儿一看这架势,也不管叶简听没听见,轻手轻脚,悄悄的往后门走去,余木紧随其后。跟着离开。
“二位莫要高兴的太早啦”万俟卨听了也不恼,“还是考虑考虑那件物事,相爷可不介意这武林姓不姓林。”
“林阁主也不在乎天下姓不姓赵。”厉长风嬉笑道。此话一出,沈袖寒略微皱眉,也觉有些不妥。
“好好好。”万俟卨眼中闪过一丝寒意。“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希望到时候,“归德十八骑”来了,可不要后悔!”
说罢,万俟卨仰天大笑出门而去,那两个金人也跟着离开。
“哎哎哎!”厉长风回过头来,看着熟睡的叶子衿,发现身边多了一个锦囊,便拿起把玩“简儿,你上哪去了买的精致物事?”
“这…这不是我的…”叶简回过头来,看见那锦囊,尴尬道。“呀!那两个孩子不见了?”
沈袖寒心思缜密,一看此景,便猜到几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哈哈哈”沈袖寒笑道
“老沈你笑啥?”厉长风不解的问道“嫂子有喜啦”
沈袖寒“…………”
一旁的叶简憋住不笑憋的十分辛苦。
后院里,夏木二人再一次干起来了翻墙的老本行,不过这一次,夏虫儿心不在焉,没了他的帮助,凭余木一人起步都难。但余木叫了夏虫儿好几声都不见动静。
“你以后要当采花大盗么!”余木气愤不过,“进来的时候翻墙,出去又翻墙,你欺负我不是?”
夏虫儿若有心事,默不作声。任由叫骂,充耳不闻。
“我们…还会再见么?”
微微细雨,淅淅沥沥,落在少年身上,滴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