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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产上缴,工资卡上缴,业余时间也上缴,每天口袋里揣着二百元钱,在单位里穿行,林杨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好像病了。连文员杨文兰都看出了端倪。这天早上关切地问道:“林课,最近怎么有点没精打采的,病了吗?”林杨正在打开手提电脑,没来得急回答。傍边的刘部长接口说:“林课不是刚刚结婚吗?”听见的人都笑了。杨文兰满脸绯红,说:“对不起。”林杨打个哈哈,说:“确实有一点感冒。”
日资厂的管理是透明的。上百人的大办公室,按部门划分,办公桌一排排排过去,俩俩相对而坐,再左右相接,部长坐在每排的顶端,打横,就像一个长长的会议桌,部长坐在主席位,下属按资历两边排开。鸟瞰又像一个步兵方队,连排班,排列的整整齐齐。每个人每个桌子的位置都由地面的黄线标识清楚,不能逾越分毫。最有特色的是安静,上百人的办公室静得可以听见针落地的声音。打电话音量要控制在邻桌不能停清的程度,电话铃响三次以内必须接听。刚开始的时候,林杨很不适应,感到憋屈,下班一出公司大门即大叫三声,把压抑一天的声音释放出来。五年熬下来,林杨彻底习惯了,不但上班习惯,业余时间也已延续这种习惯。说话细声细气,举手投足规规矩矩,对待长辈恭敬有加,深得小芹父母喜爱。“文质彬彬,像个女孩。”小芹的母亲说:“第一眼我就觉得这孩子不错,一定会对我们小芹好。”小芹说:“他已脱胎换骨成日本人了,嘻嘻。”
按时上下班,按时回家,双休,所有的节假日都休息。新年来临的时候,就会收到一个小小的日历牌,把每一个休息的日子涂成绿色,绿绿的一片片,超过一年三分之一,像茂盛的绿化带,把一年四季环绕其中,使林杨的作息计划分明,年头可以看到年尾。所以林杨总是有大把的时间陪小芹,呆在一起斯斯文文的说话,做事。洗菜、洗碗、收拾灶台、洗衣服、擦地板,每一件事都做得有板有眼,精细到位。慢慢地,小芹的母亲和小芹都感到了压力,因为她们干家务的细致程度比林杨差很远,干活的质量明显不在一个数量级。以至于,林杨在家的时候,她们不敢做家务,怕一出手就显拙,给林杨看到破绽。当然,林杨在家的时候,已轮不到她们干家务,因为林杨已先一步干好了所有的事情。小芹的母亲说:“让我整天闲着,啥事不干,我都有点心慌不安。”小芹说:“妈,你就别想那么多,闲了就去跳舞,把身体练得棒棒的。”林杨说:“家里本来就没多少事,我干一下也是举手之劳。再说,年轻人闲着,让长辈干活,这是没道理的。”
小芹的父亲喜欢下围棋,林杨有时陪他走两盘。但小芹父亲的棋艺很差,属于初学水平。林杨时不时乱走一把,总是在最危险的时候失之毫厘,将大把江山输给小芹的父亲,挑逗得小芹父亲信心百倍,热情高涨,有一阵子,几乎到了每天晚饭后都要来一两盘的程度。还是小芹出面,说晚饭后长时间坐在沙发上下棋,不利消化,有害健康,强制取消掉了。小芹说:“爸爸,你陪妈妈去跳舞吧。”小芹母亲看不上小芹父亲的舞技,说:“就他那个水平,哼。”小芹说:“这里跳的都是广场舞,自己跳自己的,互不影响。”小芹的父亲说:“好吧,今天我就去给老太婆露一手,别以为我什么都不会。”小芹父亲心里暗笑,想当年还在位子上的时候,我什么舞没跳过。舞伴,全国各地的都试过,每个地方的姑娘手感都不同。高人在此,你们有眼不识泰山,呵呵!不过,风光不再,好汉不提当年勇。小芹的父亲知道,一切已一去不返,永远不能提说,搞不好会显出原形,身败名裂。
打发走了父母,小芹挽着林杨下楼。在幽暗的小区里漫步,感受广州冬天的凉爽,心里美滋滋的,仿佛回到了大学校园。他的影子一闪。他是小芹的初恋,谈了一年多,只拉过几次手,最后他受不了离开了。小芹不怪他。“他有他的想法,我有我的原则。”相比之下,还是林杨好,谈了两年手都没拉过,最后还是自己先拉的他。林杨最好的地方就是只做小芹喜欢的事,小芹不喜欢的事,林杨宁愿委屈自己,牺牲自己,也不会做。永远不会,小芹很有把握。跟林杨在一起,踏实、贴心、温暖,一切都是自己可以掌控的,所以小芹毫不犹豫地嫁给了林杨。现在看来,当初的选择是非常正确的。
“在想什么?”
“好事,嘻嘻。”
林杨看看小芹甜蜜的笑脸,右手突然发力,把小芹揽到胸前,顺势在嘴上亲了一口。小芹伸手在自己嘴上一擦,然后在林杨脸上一阵乱抹。说:“恶心,全是口水。”林杨呵呵一笑,看看周围,五十米之内没人,说:“你什么时候改掉这个毛病,就十全十美了。”小芹说:“什么毛病?”林杨说:“什么都恶心的毛病。”小芹说:“这一辈子都改不了了,气死你。”林杨呵呵一笑,说:“气不死我,我已经习惯了。”小芹说:“习惯了好,习惯了就是我的好老公。”林杨觉得小芹就是一篇散文,清纯淡雅,没有高潮。
走出小区,在外面大路上走了一圈。这里是开发区,道路宽广,树木茂密,行人稀少,远处的高楼大厦,在更远处的群山怀抱中,静谧,挺拔,灯火璀璨,好像一处港湾,把来自广州的市声隔开,形成一方宜于修身养性的桃花源。冬风吹过来,车流淌过去,林杨和小芹手挽手在夜色里转身,向栖息的大楼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