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在里尔,每一届的中国留学生中,都会有一位神奇的女生。
上一届的学姐Claire,因为一次“狼人杀”中一个自称丘比特的人指认道“情侣之中有一个神奇的人”而愤然离场。那之后,我们之中便反复流传着2个传说:一是她在马赛的前男友曾为了她花下大笔的钱,分手后由富家子弟变得一穷二白,二是她曾经插队占了一个学校安排的实习名额之后,以出让实习名额为条件要求别人请客旅游。
这些传说,在之后都得到了证实。然而我发现,她的神奇之处,远远不止对于金钱天然的斤斤计较和毫不掩饰的自私嘴脸,她真正神奇的地方在于——以并不出众的能力,多次遇到难题而化险为夷。哪怕是曾经被移民局,被社保机构敲定死了的不可能实现的事,最后竟也都一一得到了解决。留学第二年的末尾,需要做3个月的工程师实习,Claire不出意外地很快被一家知名企业录用为实习生。
然而,就在签署实习合同的前夕,对方中止了与她的合作,理由是她曾经多次逃地铁票被罚款,Claire学姐,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再次得到在法国的实习机会,被迫提前回国。
这件事,所有人都是缄口不言的,就像我们对于在国内有感情稳定的对象却依然在国外勾搭聊骚甚至坐实了脚踏两条船的人见怪不怪一样。
当时得知这件事的我正在瑞士旅行。消息提醒点亮了手机屏幕,接着照亮了因特拉肯的镇上的小路,路边的雪闪着珠光。江蜜在我旁边。
“有些人害怕成为第一个踩坏初雪的人,有些人渴望。” 我们走到镇上的火车站时她说。
持有Swiss Pass的我们可以在几天之内任意乘坐瑞士国铁,每到夜晚江蜜都会拉着我随意选择一个方向登上火车,坐几十分钟后在某个小镇下车,肩并肩走过小镇所有有灯光的街道。
经过一个转角,江蜜突然说:“Claire的事,是我做的。”
“啊……什么事?”
“我向公司举报了她地铁逃票。” 她转向我,一字一顿,我这才发觉我们不知不觉走到没有灯光庇护之处,因为她的眼睛在黑夜中也清晰可辨。
”也就是说,你从很早开始就在收集证据,然后等待时刻致命一击?”
“大致如此……只是最初我是偶然的机会得到了她一张逃票的罚单,后来才有此心意。但是你也知道,这种事情的举报本就不需要严格举证的。” 她停下。“疑心一旦种下,便再也不会消除。公司的人去查只是时间早晚。”
“但是……你何苦?” 印象中江蜜和Claire两人不咸不淡,颇有点相敬如宾的味道。
“因为我是个冷漠而固执的女人。”
“你不喜欢Claire? «
“我不讨厌她,我只是厌恶别人在我眼前得到了不该得到的。”
我感觉到空气凝滞了,而江蜜,就像凝滞的空气一样平静。
她接着说,“ 女人之间的直觉是不可小觑的。我第一眼看到她就有种隐隐的压迫感。对于我这种对人际关系淡漠的人,这种压迫感来源于对自己价值观的挑战。她做的所有事都与我无关,我没有理由非害她不可,只是有种她早晚会坑害自己的感觉罢了。但是当机会突然从天而降落在手里,你会亲手丢掉么?”
“这不能一概而论。但是如果我是你……”
江蜜打断我,“不要逃避!更不要软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担心双方对峙的那一天,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话,你对她的愧疚感会胜过捍卫准则的正义感。”
这的确是我。我不甘心被她点破,想反问她。
但是她紧接着说“ 我,早在做的那一天,就做好了站在她面前的准备。”
脚步机械地前进,黑夜中我听到了踩到无人踩过的初雪的声音。
“江蜜,谢谢你相信我,能听到你真实的想法,我不胜荣幸。” 那一刻我突然无端回忆起从前听网易云音乐,日剧《昼颜》的主题曲《never again》下面有一条超高赞的评论,“韩剧是两个人在闪闪发光的人群中找到了对方,而日剧是即使两个人再卑微 ,在彼此的眼中依然闪闪发光。”
接着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我从来,都没有把江蜜当女人来看。我不记得她换过多少发型,用过多少种搭配,毛呢大衣有几件,风衣外套有多长。每次她单独出现在我身边,世界都平静的像西伯利亚的冰川与旷野。
“不用谢我,” 她突然笑了起来,看了看我,又把头转过去,面对面前的橱窗。橱窗中有一只知更鸟。“因为我想和你共度余生。”
她又看向我,“我不是在向你表白,也不是在说我喜欢你。我在说,我想和你共度余生。”
很多很多年以后,每当我看到雪,看到暖黄光的橱窗,看到知更鸟,甚至嗅到那种冰冷的空气的味道,听到脚步踩过初雪的声音,江蜜的脸都会出现在眼前,她说:
“我想和你共度余生。”
很多很多年以后,有人在无意中提到她,我悲哀地发现,我几乎已经记不清她的样子。但是只要我同时想起,她曾经说,“我不是在说我喜欢你,我在说,我想和你共度余生。”
我就能看清她每一丝头发每一个毛孔,和她触碰了就再也没有缩回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