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有点长,不喜者请移步别处,在这里,你无法学到写作的方法,因为本人文笔很烂,也没法获得赚钱的本事,更不可能找到心灵上的慰藉。
清晨,五点半左右,天还笼罩着夜的影子,睡在宿舍的东子就被夜班工人笨拙的关门声惊醒,将近一个半小时,全是拖鞋摩擦地面窸窣扰人的声响,到处翻箱倒柜找衣服时狠抽门框的发泄声交织而成,对于这样的情景东子早已习以为常。隔着薄纱窗,一个个只穿着裤衩打着赤膊的工人穿梭于宿舍间,不时发出犄角碰撞的声音。睡在床上的工人们还没有从昨日的疲惫中挣脱出来,又紧接着被拉入清晨的烦闷之中。到处充斥着的是慵懒的气息。
这里的宿舍一般是十人寝,为了尽可能的节约空间,中间只有一条细长的过道,放着一张桌子,从散落的厚重灰尘就可以看出多年没有用过,顺理成章成为了杂物桌,果皮杂屑丛中,黄绿的蚊子正耷拉着脑袋搜罗着早餐。好在每个宿舍都有空调,只是多数是坏的,徒然的成为了摆设,没有人来修理,在浴室,洗漱间,几个砖头简单的拼凑起来的,斑驳的墙壁、枝桠的床橼,经过空调时可要小心,因为似水帘洞一般,‘滴答、滴答’的声音此起彼伏,似乎为了不让经过下边的人忘记它那悠久的年纪。说起来这还算不错,在深圳炎热的夏天,挤在一间浑浊的宿舍,没有空调的日子可想而知。
打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一股热浪迎面袭来,搅得全身上下燥热,像被粗糙而又干燥的舌头添过一般,厕所永远是最热的地方,仿佛蹲在烤红薯的炉子上,令人欲罢不能,何为瘴气,这便是,内墙成年累月的黄垢印证出多年来未经打扫,而墙上的苔藓也早已在通风窗旁安了家,多么顽强的生命!对于这些,也没有人会感到奇怪,早已是家常便饭,洗漱台上,永远是乱七八糟的袜子已经把唯一水口堵上了,只能呼乱扒拉到一旁去,方才可以洗漱。
此时,已经7点20了,楼下二食堂的广播,日复一日的重复着什么效率第一、质量第一的“口号”,像是一只苍蝇在你的耳边‘嗡嗡’叫个不停。宿舍里有三个年轻人、两个暑假工、一个三十岁左右年轻人、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头儿,都是一些外出打工者,为了混口饭吃,就临时组成了一个小圈子。东子刚来也不怎么熟悉,就先跑下去吃早餐去了,还要上班呢!
这里地处深圳,是由原宝安区所划分出来后名为光明新区的地方,从常平火车站坐18路车,大概40分钟左右便可以到达这里。这一路上,到处都是灰白墙琉璃色瓦的厂房建筑,然后,每个厂房修一堵高墙像英国圈地运动一样,划分的小圈子便属于这个工厂所有这者的私有财产。
这里与其说是工作的地方倒不如说更像一个宠物笼子,关押着无数的打工者。东子所在的厂房有两栋宿舍,一栋男寝,一栋女寝。紧挨着的便是轰鸣着的厂房,时刻不停歇的噪声绞的人头晕,工厂的低级及中级管理人员,一部分是住在女工宿舍寝的,因为这里房租较低,水电费较少,在深圳至少很难找到能与之相比的地方,但这里住宿舍的管理人员一般是老资格了,工龄在15年左右,而且工龄累积起来的好处便是可以托儿带口的占有一间独立宿舍。
除了宿舍楼和厂房以外,还有一栋就是厂门口左拐的写字楼,可以堪称整个厂房最霸气的地方,在那里每个星期开一次会,据说里面开会的级别至少是经理及主管,一般的主任、班长是没有资格的,对于东子来说,也只去过一次而已,听说还是因为辞工。
大多数人是在工厂流动性极大地情况下被招进来的,有人戏称‘这里工人更新是一天一百五十人上下’,虽然夸张了点,但是无风不起浪,总得有实据才这样说的。因为据说在这里2-3年工龄的人便是老员工了,大部分人半年就卷铺盖走人了,有的甚至是个把月。
可想而知工厂严重缺少工人的时候,人力资源部就开着大巴,前往内地招工,一般是打着高新、8个小时、加班费多,待遇优厚的幌子。那些内地的小老百姓整天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哪经得起诱惑,就跟着出来了。还有一些就是中介介绍过来的,最坑的是中介一般是以每人9元一个小时付工资的,但是厂里的工资是13元每小时,而且周末工资加倍,可是对于中介工这些是全没有的,可想而知黑中介名副其实,而这一部分钱是如何分赃的,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一般第一天来就可以来面试,面试官是一些人力资源部的职员,面试的过程极其简单,一般是一张身份证复印件就可以了,还有就是会写名字就行,最为麻烦的就是需要健康证。全部在二食堂靠厂门边那里,一个鼻檐上挎着眼镜,看起来挺像刚毕业学生的人,会递给你一叠纸来,什么就业合同、个人信息、职业测试、安全生产这些,不过不要紧,因为所有这些都有一份标准答案的,照着写就可以了。
完成了一系列的标准文件之后就需要第二天早上再来上班培训,一般前三天多是在培训期,前三天的工作量只有开始上班的一半,如果你要是被这个错觉给欺骗了,那么以后的生活会令你彻底地认清楚。
在这里除了老工龄的员工,也就是那些编号在1000以内的(东子的编号是093707)、还有一部分工程师以外,绝大多数是没有一技之长的普通劳动者,他们乞求的不过是一份可以养活自己,养活家人的事情,仅此而已,只不过为了这份温饱,在这背后却要艰难地用一滴汗水去换一分钱。当然,这是后话了。
这里大概有三千名打工者,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千变万化。这三千名打工者分布在工厂的9个部门中,由制一到制七,再加上表面处理部、质检部。他们的工作一般是10小时制,中午休息一个半小时,劳动强度非常之大,体力消耗也大,这里的完成量按计件来计算,即每天一定要完成规定的产量,但是目标产量是需要非常卖力才有可能的机会完成。
中午11点50,午饭时间到,各部门的几千工人鱼贯而出,相互拥挤着堵在打卡区,在正午烈日强烈的炙烤之下,相互间的喧嚷加速了他们之间无形的躁动因子的碰撞。厂区有两个食堂,公费食堂和私人食堂,私人食堂在男工宿舍楼下,这里的饭菜是没有多少味道的,给人强烈的漂泊异乡的感受,中午的菜看起来比较丰富,有扣肉、豆腐炒肉、土豆排骨、花菜炒肉···可是尝起来不过是些填充果脯之物罢了,一个塑料饭盒菜,饭是自便的,但是菜的容量无形中圈了一个圈子,无形中限定了饭量的多少。
打菜的是一个秃顶腆着发福肚子的胖男人,人多时还有四五个帮工,两个中年妇女、两个中年男子、有时会有一个年轻女孩来打一下手。菜的形状多呈规则或不规则方形及椭圆形,大概是技艺过于高超,有形状的菜色,堪称一绝;这里的菜是谈不上味道的,最大的特色便是没有味道,简单的概括为:不辣、不甜、不酸、不咸、肉基本上是糊状、油很多、姑且称之为油,嚼起来没有口感,像是给没有牙齿的老人家吃的肉糜。
也可以去喝碗汤,不过那些靠着自来水简单的冲洗、在这人来人往的食堂,几十个上百人共用一个碗是很明显的事。听说油是地沟油,这也不是什么新闻了,多年前的整治,现实是愈发的猖獗了,可是谁又能管得着呢?自己腰满腹满,哪管他人饭碗呢?厂门外还有传说中的一条街,那里还舍得放油一些,一碗菜可以倒出二两油来,貌似油不要钱,这好事不禁让人产生疑问。但是每到饭点,一条街乌烟瘴气,空气中开始弥漫着的是厚重的令人窒息的油烟味······
工厂是一家五金厂,主要是为各大厂家加工生产各类零件。在这块名为改革开放的地方,虽然由于现有国企化的不断改革,私有资产的注入,以及在中国作为“世界工厂”职能的日益减弱的格局下。在这块数十年前被称为‘打工者天堂’的栖息地,仍然有数以百万计的打工者,在这里付出辛勤的劳动来换取微薄的工资聊以养家糊口,也许可以用剩余价值充分挖掘来解释这种现象。
这里是以班为基本单位的,一个班有小班和大班之分,小班大约7-15人,大班大约15-35人不等,根据人数的多少,所需完成的任务也有所不同,任务单是由各部门的文员来负责分发到各个班长手中,产量一般是很少可以完成的,不得不多说一句,制定标准的人似乎是按照最快机器的标准来分配给人的,甚者是停人不停机那种,不休息、不停歇半刻才有可能完成。
在这里请假也是个很棘手的问题,因为若不是病得很严重,最好不要请假,这里工资一天一百多一点,可是请一次假就要扣掉200多,即使周六周日满班也只有200多一点,可想而知这样的扣除办法其合理性有待商榷。在工厂作为签订合同的工人而言,是属于工厂的资产,这病确实是生不起的,假当然也是请不起的。
繁重的劳动是每天必须的压轴剧目,使工人们过度劳累,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更加速了人们情感方面的僵硬以及精神的枯竭,变得沉默、易怒、情绪化,若是碰到忙时,是没有周末之分的,每天都是上班时间。即使是休息,也不过是短短的一天,而对于生活在郊区的他们而言,出行似乎不太可能,除非是双休。这儿已经在不知不觉培养一群固定思维化下的劳动人群,一种类似于机器般的生产工具的替代。
多数假期,在完成了一周的繁忙工作之后,周末三五好友,找一个小饭馆,点几个小菜,一起觥筹交交错,杯盘狼藉之后,相扶着微醺的面容走回宿舍;或是携一小女友,在一个又一个的小摊上面流连忘返,在灯火辉映下,下水道浸漏出污水的街道、到处充斥着叫卖声的小摊位、滚滚浓烟弥漫着的灰天空下食物炙烤所散发出的“香味”;在外租房子的工人们,多是携家带口,早早就得到农贸市场里去采购犒劳的食材:排骨、猪脚、鸡鸭鱼肉、辣椒、香葱、胡萝卜等等原料。
给劳累一周的家人精心准备一顿丰盛的大餐,在狭窄如蜗居般的出租屋里,生动地上演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般令人惊叹的展示。一家人围坐在刚好容身用木板拼凑的小餐桌上,喝着饮料,互相诉说着一个星期的“趣事”,洋溢着一派祥和的气息,有时觉得这也许是人们坚持下去唯一的信念,是这里几百万打工者集体的一个缩影。
他们孤独地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守望着各自相似而又不相同的小小心愿,在每天重复着的岗位上,承受着体力和精力的双重打压,可是他们坚持着,在每个月发放工资时总给远方的亲人寄去大多数,而自己靠着余下的节俭地过活,他们这样不知疲倦的做着,也许3年、也许5年、也许很多年、也许是退休的那一年,不禁想问,难道他们不累吗?
工厂里有件很有意思的事,因为从这些工人们身上就可以看出来他们的级别,有以下这几种:浅蓝色,是人数最多的,也就是普工工服;天蓝色,也是人数较少,但较班长多一些,一般是质检工服;海蓝色,是9个部门里的班长们所穿的衣服,大约有3、4百号人;深黑色,人数极少,是主管和经理们所穿的衣服。
另外还有两类编外人员,一类是身穿西服的公司经理和工程师、一类是文员,文员的服装可以是便装,也可以是内裙子外披工服的搭配,因为是些年青漂亮的女孩子,所以也不是经常见到,偶尔的出场会给人惊鸿一瞥,显出与四处机器林立的厂房格格不入的另类风景,如此鲜明的色彩,是对于普通工人以极大的反衬。
东子所在部门名为表面处理部,所在的班组是长白班,是不用倒时差的。班长大伙称为老陈,灰白的头发、衰老松弛的皮肤、因长时间和机器打交道而生出的厚茧、以及工作时练就的炯炯有神的双眼,面容和蔼。东子所站的岗位是靠近烘焙炉的一侧,远离风扇,虽说靠近窗口,但是一股风吹来经过从烘焙炉出来的物料以后,就变成了黏乎乎的热风,仿佛泥牛入海,什么凉爽也不曾惊起,而本来汗水早已布满额头,这下只会加速汗水的转换。
在这里机械的轰鸣以及打磨声,会令你头愈发的沉重,像放了铅块一般的一个劲儿的往下沉,木纳的眼神,拖着笨重的步子,整天在车间里站立着将物料保护好、刮除多余油漆,然后是用油漆进行填补、再是检查、最后是将物料放置好。
至一系列步骤做下来,根本没有任何休息时间,基本上是站立着完成的,有时会望着被油漆浸泡过散发着余味的地板,阵阵发呕,鞋子像是粘在地板上面,每天如此。你说有防护措施,那是奢侈的,一只手套,一副薄口罩就是一线工人全部的装备。对面流水线上的另外一组杀马特式青年,高亢的叫嚣,多少个给死气沉沉的车间注入一时生气。
旁边是喷粉车间,几个工人,身着自制的防护服,在里面将笨重的铁家伙拿去进行喷粉加工,据说那地方最好有了孩子再去,不然以后会影响后代的。在工厂他们不仅仅被羁绊住了肉体,也束缚住了灵魂,一切变得没有意义,嘈杂的声音可以掩盖一切,包括善良、险恶、美丽、丑陋。
日复一日的摧残,可是却有一颗颗不甘心的的种子在心底孕育,等待着破土而出,奋力地生长,只是一车又一车,有开始,也有结束,至于过程是多少可以忽略的。内心又是多么的希望这体现着资本主义剥削色彩的劳资形式消失;但是另一方面,在全国仍有数以百万计打工者在默默地出卖自己的体力,如果有一天工厂消失了,那么他们,这些打工者们又将到哪里去谋生呢?很想呼吁一下,希望有人能够重视他们作为社会底层劳动人民的生存状态,《包身工》里曾经有一段话:美国作家索络曾警告,美国铁路的每一条枕木下面,都横卧着一个爱尔兰工人的尸首,那么,我想那些所谓的领导们,你们所赚取的每一分钱上面是不是附着着每一位工人透支的生命而获取的呢?
当东子离开这里时,静静地思考了很久,想着那些人,究竟是什么力量驱使他们坚持下来的呢?他们也许很可怜,也许很无奈,但愿他们是幸福的,可谈起幸福这个字眼却又过于理想化。在这用改革开放命名的地方,有的是21世纪的技术、机械体制和对这种体制延续服役的上世纪的劳动制度。他们似乎是一群戴着无形枷锁的囚徒们。
当我们身处在这阳光明媚的世界时,我们是否还记得,在光明的背后是无穷无尽的黑暗,每当夜幕降临时,在那如同死寂一般黑夜里有一群比东子还惨的人在苦苦挣扎着。在高大宽敞的写字楼里的,修长的手指敲击着键盘,桌上的咖啡袅袅的散发着淡淡香味的你,是否抬起头,凝望一眼远处正在辛勤工作的打工者们呢?试着默默地为他们祝福一下,一下子就足够了······
——2014年7月于深圳某工厂有感记述
注:本人已经离开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