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老家,喝粥就等同于吃早餐。
这是一种鲁西南特有的白粥,将糯米、小米、大豆等原材料浸泡数小时,然后用机器或石磨磨成浆,加水烧开后即成,开锅后的白粥浓稠细腻,夹杂着浓浓的豆香和米香,就着油条、馓子或者包子吃起来都是极好的。
我的儿时记忆也是伴着一碗白粥开始的,爷爷牵着我到南边的街上喝上一碗粥吃油条,有时候是爸爸带着我,再大些也会自己去喝粥,白粥在我的成长轨迹中扮演了毫不起眼却又无可替代的角色。
今天要讲的故事,就是从这碗白粥开始。
我在镇上的中心小学读书,从小也算得上成绩游戏,九十年代全国上下都盛行学科竞赛,小学三年级开始我就作为种子选手参加全镇小学的集中培训,为一年一度的全区三科竞赛做准备,培训的同学来自全镇各个小学,都是经过层层考试选拔上来的,才十岁不过的小屁孩都卯足了劲打算在全区竞赛上取得个好成绩。
大概是四年级培训的时候,小敏也参加了,她来自镇上附近的一个村里小学,长得黑黑高高的,瘦长脸上总是堆满了笑。培训的课程很紧,老师经常讲题到晚上,小敏放学后就和同村来的另一个姑娘匆匆回家,步行两个小时才能到家,然后第二天早上顶着晨露来到教室上课。
相比于来自村里的小敏们,长于镇上的我自是多了几份洋气和优越感,样式新颖的文具、花样繁多的零食,还有每天早上骑摩托车送我上学的爸爸,这一切都让小敏羡慕不已。我在享受着优越感的同时也会暗暗嫌弃她们的乡气,日子久了也放下了优越和小敏她们玩到了一起。
和小敏混熟了后才知道她家里还有个哥哥和妹妹,哥哥初中没上完就辍学了,妹妹还在上二年级,平日里小敏放学后还要负责回家做饭,最近参加了竞赛培训才算是有了特殊待遇,到家就能吃上饭。村里小学的教学水平很一般,小敏能在镇上的竞赛中脱颖而出来到培训班,也是夜晚在灯下苦学了几个月的成果。
“听说进了培训班就能参加区里的竞赛,俺想看看看城里是啥样的”,小敏有些羞涩的说出了她努力学习的初衷,年少无知的我还傻乎乎跟小敏说区里没什么好看的,市里有公园有商场才好玩,只记得小敏嗯嗯的点点头,表示以后也要去市里看看。
终于到了参加区竞赛的日子,因为早上要统一出发,所以领队老师带着我们来到南边的街上提前吃早饭,我在早餐铺前熟练的点起了白粥、油条和鸡蛋,却看到小敏和她的同伴茫然无措的站着一遍,好奇的我上前去询问,小敏指着白粥好奇地问我道:”这是啥,看着像浆子(浆糊)能喝吗?“我下意识地回答道:“这不是粥吗,连粥都没见过吗,哈哈哈”。
“俺没到街上来吃过饭, 真的不认识粥”,小敏窘迫的笑了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想那天对小敏来说一定是个不寻常的日子,她进了城,见到了许多高楼,还在街上吃了早饭,就着油条喝了两大碗粥,考试之后小敏偷偷跟我说,她爹经常带着哥哥到街上赶集吃饭,这下回去之后她也在街上吃过饭,回去之后哥哥就不敢再嘲笑她没出过门了。小敏说这些时开心的很,时隔多年我还记得她眼里不安又兴奋的光亮。
考试回家之后我还将小敏不识白粥当做新闻讲给家人听,妈妈跟我说当时乡下的许多女孩子都是这样,到镇上赶集都是奢侈,更不用说到街上吃早饭了,从小备受家人宠爱的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是多么幸福,在我看来再平常不过的一碗粥,也许就是小敏童年里极为珍贵的一次体验。
竞赛之后培训班就解散了,后来也再也没有见到过小敏,当时镇上有两所初中,我希望小敏是去了另一所初中,而不是像我的几个远房堂姐妹一样,小学毕业就跟着村里人出去打工了,用稚嫩的肩膀扛起来一部分家庭责任,挣着微薄的工资帮父母供养弟妹,然后十八九岁就回到家乡准备嫁人。
当时的家乡有许多小敏和堂姐妹这样的女孩子,她们聪慧懂事、心灵手巧,跳皮筋、踢毽子这些活动样样精通,手工活、家务活也做的像模像样,只可惜这样那样的原因,她们在家里得不到疼爱,甚至连出门喝一碗粥的待遇也没有。
二十年过去了,小敏已经三十出头,不知她现在是否还在家乡小镇生活,也不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如何,如果有机会能够遇到她,我会拉着她再去南边的街上一起喝碗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