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有一本日记本。那是一本长相老式的写着“notebook”的笔记本,她的纸张略有些薄,易渗墨,但我待她如知己,不仅因为我已经“侵犯”了她大半的身体;我曾向她倾吐我内心最隐秘的角落,为她展现我最脆弱的生命,给她许下世上最艰难的誓言;无论如何,我爱她就像爱生命!
但是,她不太适合携带,因为她有些天生的缺陷,我不怪她,这归咎于原先的制造技术不好,我害怕我的马虎会伤害了她,于是我出门不会带她,她理解我。有一天,在我们亲密无间的一次交谈中,她心电感应地问我:为什么不再买一本质量好的笔记本随身携带呢?
“不,我不能做这种事情!我绝不会在用完你之前再去买其他本子,我要先亲手把你送走。”这个想法甜蜜地融化了我们,功能就像西班牙馅饼一样。
但是她依然执意要说服我去买一本新的:如果你在没有我的的时候产生了欲望怎么办,我不愿看见你的灵感白白流失,如果你真的爱我,我希望你记下更多的好句子回来告诉我,所以不要纠结了,就这么干吧!
“……我的生命我的爱,你……真是太好了,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我流着泪答应了她。
转眼我就买下来一本看中很久的新笔记本,她的装订与众不同,封面是欲遮还羞的透明塑料壳,纸张洁白光滑,厚实得健康,还有一根黑色性感的弹性绳可以箍紧整本本子,她的优点有很多,不过,这些都不入我的眼,我只是看中她的便于携带,仅此而已。
之后我虽一直携带着新本子,但我只会在她上面写点偶得的没有前因后果的点子,上气不接下气的提纲,颠三倒四的诗句……只有回家后我才对我的旧日记本一吐情怀,日复一日,莫不如是。
2
一次过年,我要去外婆家做客,当时我想:既然我是去做客,那我应该没有机会记日记;路程既远又颠簸,我就不应带上我的日记本让她受罪;这本新本子既然不怕破,于是我将她带上以防不时之需。我的考虑很周到,我一向是个大公无私的人。
在外婆家,一个清闲的午后,斜射的日头透过云层照在我突出的脑门上,瓜子磕腻了,酒意还有一点,我突然想写点什么。于是我拿出那边新本子,想到哪写哪,写着写着,一发不可收拾地越来越多,像高速公路一样通达起来。等到我写完完整的一篇之后,我认为无论称它为什么题材都不大合适,于是我只好认定这是一篇日记。然后我在后面写上了:年月日天气。
不过,既然只是兴起之作,也不过偶尔写一篇在这上面,我似乎也不该多虑什么,我岂是思想老朽之辈?非也非也。这都是可以解释的。
我本来打算第二天下午返程回家,但不料当天夜里下起了大雪,早晨,雪足足有了三十公分厚,所以我只好再留几天,等到通车了再走。我在百无聊赖中打发着时间,同样地又写下了些什么,同样地,我不知道该称之为其他的什么,同样地,我在后面记下了年月日天气。
不过兴起之作嘛,何必多想呢?况且,我发现在我写下这些兴起之作的时候我的文思更加敏捷,道理讲得鞭辟入里,描写刻画得出神入化,感情表达得感天动地,甚而至于觉得诺贝尔文学奖指日可待矣……所以,当然是选择原谅我自己啊!
3
后来,我终于回到了家中。我隐约觉得,家里有样东西变了,不知道是花瓶摆错了位置,或是地摊变换了色彩,总之,something is wrong.
我回到房间,拿出我的日记本,想要记下这几天的遭遇与心情,但我老是被莫名其妙地打断:要不是钢笔没墨了,就是纸张涨墨了——刚刚调到最佳写作模式,却突然肚子疼了起来……写作的心情荡然无存:something must be wrong.
既然这样,我就不写了。我把日记本放回原位,小心地把新本子放在了她上面,我觉得心里一阵舒坦……我一定是疯了。
但我的确心里一阵舒坦,于是我打开新本子去看我写在上面的东西——我越看越舒坦,好像被人挠了痒痒,舒坦地微笑、嗤笑、大笑、狂笑了起来。
3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了,既然日记是属于我自己的,快乐也是属于我自己的,那么写在什么地方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既然我能在这新本子上找到写日记的乐趣与快感,我何尝不能就此把她当成我的日记本呢?
我也就是这么做的。日子久了,我早已习惯了用新本子记日记了。
当然,我也偶尔想起了躺在下面的那本旧日记本:可谁叫你纸张这么薄,渗墨,不能携带,还长得不好看呢?怪谁呢?
是的,有人说,我出轨了,可那又怎么样呢?出轨本来就是一件不期然而然的事情,既然然了,我又能怎么办呢?
2018.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