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如烟遇上白起的时候，正值他大败敌军凯旋归来，风光无限，满城的人都在为他欢呼，他卸下沉重的盔甲，于夜幕降临时走进醉欢楼，正好看到舞池中央翩翩起舞的如烟，便点了她。

如烟是醉欢楼的头牌，多少男人为博她一笑一掷千金，如烟呢，是个不一样的烟花女子，身处青楼，基本上每个人都是看钱使劲，腰包掏得快掏的多的恩客，自然也愿意对他们多笑几声，就连床上似乎都多了几分真心与快乐，可如烟接客却全凭自己的喜好与感觉，喜欢了，几十两银子都行，不喜欢了，任你千金也不为所动。

来青楼寻欢的男人，多的是寻求那份与家中循规蹈矩的妻妾不同的刺激，像如烟这种万种风情步生莲的，又不媚俗，自然是挠得人心痒痒，尤其是那些被如烟看不上的，更是想着法的哄她高兴。

如烟身藏柳巷，并不认识大将军白起，但他的名号和事迹却是听了不少，当看到白起的时候，如烟并不惊奇，他跟自己想象中的差不多，高大，英俊，沉默，身上有常年征战沙场留下来的那种沧桑感，平添了几分英雄气概，那种味道，像醇厚的老酒。

当白起手指如烟的时候，如烟当然没有拒绝，这样的男人，她自然是喜欢的，红颜爱英雄，自古有之。

那晚红幔帐内，缠绵旖旎，如烟驾轻就熟，懂得如何取悦男人，白起久在沙场，所见全是铁血男儿间的残酷厮杀，如今怀抱温香软玉，哪有不快活的道理！

那晚之后的半个月里，白起几乎是天天都来，来必点如烟作陪，有时候仅仅是听听曲子，喝喝茶，有时候也喝酒，但不多。白起很少说话，不在床上的时候举手投足间总透着那么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就连如烟，纵使与他曾水乳交融，也觉陌生如路人。

变化是在白起打算离开的前一晚，他喝多了，话也多了起来，完全没有平日里咄咄逼人的气势，反倒像一个小孩子。

“谢谢你，如烟，这些天我觉得很安稳，一点儿不用担心睡一觉起来还能不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说起来也奇怪，这些天我竟也没有做噩梦，真好。”

他还说起第一次上战场，被逼着冲到最前面，吓的瑟瑟发抖，慌乱间杀了好多人，战争结束后跪在尸海中奔溃大哭。

如烟见这铁血男儿对她坦露心声，一时间竟有些慌乱。他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马革裹尸，九死一生，如烟不曾想过他原来也是一个少不经事的少年郎，只不过后来看多了战场的残酷杀戮，心慢慢变的坚硬似铁。如烟也不曾想过他会对一个烟花女子说这些，他们之间，说白了，交易而已。

也就是在那一刻，如烟的心，泛起了涟漪。这个被万人敬仰，杀伐决断的大将军，在青楼女子如烟的红罗帐里，卸了甲，安了心。

02

那一晚之后，白起便起身回京城了，他又恢复了以往的冷峻，与如烟告别的时候也是淡淡的，似乎前一晚倾诉心声的，是另一个人。只是如烟依然透过他清冷的眼神读到了点儿其他的意味。

那是一种或许连白起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柔情。可如烟是红楼女子，真真假假早已看的明白。

白起走后，如烟照常在各式男人中辗转，照常只接待自己喜欢的客人，只是有时会想起那个夜晚，巫自怅然一阵，但随即也就释然了，萍水相逢的露水情缘，她一个青楼女子如何会长久的放在心上。

后来有一次，大概也是一些身居要职的官员，酒席间说起了白起，如烟也就不免多听了几句。

白起原是当朝宰相王仪的女婿。

王仪生有五子一女，女儿王若瑶最小，也最受宠爱，但此女自小却不同于寻常养在深闺的女子，好读兵书，善用兵法，并习得一身不输于几个兄长的好武艺，一心想要随军出征，几次女扮男装偷逃出府，杂在军中上了战场，王仪夫妇虽然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当年白起还只是一个普通的牙门将，在一次残酷的战争后，从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救下了身受重伤的王若瑶，悉心照顾数日。

王若瑶醒后又隐去身份在军中住了一个月，一开始是感念白起的救命之恩，后来逐渐被这沉默寡言的男子所吸引，一颗芳心就此情动。再后来，两人成婚，尽管门不当户不对，但王仪夫妇疼爱幼女，自然都随了她的愿。

婚后白起依然出征，不同的是，多了一名女子天涯相随，自此刀山火海都不再孤单。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惧之后，白起对于战场上的生死已然不再有任何触动，取而代之的是天生的骁勇和冷静，这使他很快声名鹊起，再加上丞相女婿的这一层关系，军职节节升高一路至大将军位。

后来王若瑶身怀六甲，就再没有随过军，而是安心在家等待出征的丈夫归来，孩子生下后也是如此。

”虽说白大将军有丞相这一层关系，但依我看，他能有今天的成就，却多的是自己的功劳。我有一次有幸在他麾下效力，真正见识过他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气度和魄力，真是令我等自惭形秽啊！”为首的一名武官摇头道。

如烟后来想起白起的时候，便有点儿恍惚，当初从白起眼中看到的那点儿柔情她此刻也心存疑虑。

她想，白起与妻子，英雄红颜，他们既是生死与共的战友，又是同床共枕的爱人，自然是情比金坚，又怎会平白被一个青楼女子触动心怀。

至于他来青楼的目的，或许只是路过此地的一次放纵，久经沙场的男子，宿醉红罗帐中，自然会觉得片刻安稳。但爱与情，永远在另一个女子那里。

03

再见到白起，是在半年后。此时如烟已经忘记了大将军白起曾经带来的那点内心的悸动。她本是欢场女子，自然懂得生存远比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意重要的多。

还是和上次一样，白起依然是沙场归来，点名如烟作陪。如烟呢，他点了她就陪着，也不多说一句话，对他同其他任何她不反感的客人并无二致，只字不提前事，即便她心里其实还是泛了点儿涟漪，但那都不重要。

白起住了半月，也是寻常听曲、喝茶、饮酒，并不多言，只是在临走时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告诉如烟，他在城里为如烟置了一处宅子，让她搬进去住，赎身的事也已经打点好，出去了自然有人照应和服侍。

如烟诧异之余，更多的是了然，不论前尘旧事如何，他究竟是动了心，才会煞费苦心。而对于如烟而言，这也是一种再好不过的归宿，青楼女子，能得一良人，终是旁人求不来的福分。

宅子里，有几个丫头伺候着，也都安静，大家相互陪伴着过日子，再加上如烟为人和善，主仆尊卑也不讲究，时间一长，都生出些姐妹一般的情谊来。如烟长袖善舞，又会许多乐器，平日里，就会教大家学习，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白起每次出征前会来住几天，回来之后也会住上一半个月，他会跟她聊战场上的事，也会带她出去看灯会，给她买女儿家的小物件，如烟有时觉得他们就像一对寻常夫妻，如果不是后来的事，她甚至以为自己的后半生就这样了。

可人生际遇，又那里是可以预料的。

04

如烟在白起为她置的院子里一住就是三年，三年里，他出征，她等他回来，他来，她悉心陪伴，关于他的家事，他的前程，她一概不问，他也只字未提。

大抵白起也十分喜欢如烟这般的懂事与通透，来的愈发勤快了，住下来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这一日，白起刚走没几天，如烟百无聊赖，又见外面春光明媚，正是人间最美四月天，便起了兴致，拉了两个丫头去外面游玩。

路过一个杂耍班，如烟挤在前面，被一只小猴子跳到身上玩的不亦乐乎，惹的在场观众欢笑不断，如烟也十分开心，便让丫头赏了二十两银子。

不曾想这一赏却被劫匪盯上了，他们看如烟出手阔卓，猜想她必定出身富贵，便想敲上一笔。他们一路尾随，在一个空巷子里截住如烟三人，正要动手，却听见巷口一声“住手”，紧接着，出现三个官兵模样的人击退了劫匪，救下了如烟她们。

说话的人是一名女子，眉目如画，气质清冷。她告诉如烟，她叫白依依，当时也在看杂耍，无意间见这几人鬼鬼祟祟面有凶相，便多留了份心，果不其然看他们跟踪如烟，便也跟着过来。

为了答谢白依依的救命之恩，如烟请她去酒楼吃饭，席间二人甚是投缘，于是邀约下次一起逛街。

就这样，一来二去，白依依成了如烟府上的常客。

有一次两人坐在院子里饮酒赏花，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如烟这才知道原来白依依已为人妇，但几年前因为丈夫的原因失去了一个孩子，白依依心中悲切，对素日爱敬的丈夫心生怨怼，时日长了，这情绪便像毒蛇一样长在了心里，于是两人嫌隙丛生。

白依依心中苦闷，便告别双亲出门巡游，今日已过了大半年。如烟听罢，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心中竟也悲痛不已。自此两人来往更是密切。

这一日，白依依照例来如烟府上请她去听戏，正值白起征战归来，于是三人一同前往，戏是《霸王别姬》，演的很好，大家都很认真的在看，因此也没讲什么话，如烟甚至在虞姬自刎的时候留下了泪。

戏罢回到府上一起吃饭喝酒，不知不觉到了子时，三人都有醉意，白依依硬要拉着如烟叙话，两人又说了许多体己的话，直到天明。

这之后白依依知道白起在，也不来打扰，白起住了十天左右，就又走了。

白起走后，如烟迅速变卖了宅子，带着愿意追随她的几个丫头，还有之前自己挣的钱及三年来白起给的所有财产，离开了。

05

如烟一开始确实没有想到白依依的身份，但在那次白依依喝了酒说出她的丈夫时，如烟便有些疑心，于是暗中找人调查了一番，像白依依那种显赫的身份和家世，其实也不需要费多大力气。

对，她不叫白依依，她是王若瑶。

因为失去了孩子，王若瑶对白起慢慢变的冷淡，刚开始白起也会想着法子弥补，可她心里那道坎一直过不去，时日长了，他便也冷了心。后来，她便听说白起为一个叫做如烟的青楼女子赎了身，养在外面。

虽然彼此冷淡，可二人毕竟少年夫妻，又有多年万里相随的情分，王若遥一直觉得，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去抚平彼此的伤口，等到伤口愈合了，他们仍然可以回到从前。但如今中间却多出来一个女子，这无论如何也是王若瑶不愿意面对的，于是她雇人假装劫持如烟，然后自己去救，以此来接近她。

她想知道，一个怎样的青楼女子，可以让白起为她一掷千金，她更想知道，如烟在白起心里，是怎样的存在，有怎样的位置。

于是在白起回来之后，她邀二人去听戏，把选择权交给了白起，她不说破，可也知道白起不得不做出选择。

但王若瑶没有想到却是如烟先做了选择。

06

如烟在知道王若瑶的身份后，并没有说穿，一是想看她接下来会怎么做，二是她早已知晓她的白起的故事，如烟在烟花之地久了，看多了身为女子的悲哀和无奈，即使在知道真相后，依然对王若瑶心存怜惜，何况这么时日的相处，本就让她对这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生出了些情谊。

但如烟也不是圣人，她对白起有情，生生放手也不是那么容易。之所以最终选择离开，是她看到了白起见到王若瑶时的那种眼神，心疼、悲伤、爱怜，交织在一起，刺痛了如烟的心。

霸王别姬，他不是她的霸王，他们不需要告别，她悄然离去，是三个人最好的结局，这样，在白起的心里，最起码还会因为心存愧疚为她留有一席之地。

如烟虽身陷烟花多年，可她到底还是渴望有一人白首与共，琴瑟和鸣，一如白起与王若瑶，与另一女子共享一个人的爱，她做不到，他知道，王若瑶也做不到。

如烟更不想伤害王若瑶，这个女子的与众不同让如烟多了一些倾慕，而她不易察觉的脆弱以及她深埋心底的苦痛，也让她感同身受。

即使到最后什么也没有得到，她还有很多的财富，不是吗？

如烟不知道的是，即使一开始是别有用心，可在相处的过程中，王若瑶对她的情谊，却真了起来。

如烟身上全然没有风尘女子的气息，反而多了份清冷孤傲，她活的恣意潇洒，自由自在，是王若瑶一直求而不得的生活，于是她羡慕她，也喜欢她。

那天说起自己与白起的事，也是酒后倾诉，全然没有预谋，而三人一起听戏的那晚，她和如烟彻夜叙话，也是情之所至，因为她知道，不管白起的选择如何，自此她们便要各安天涯了。

只是如果没有白起，如烟和王若瑶这两名出身截然不同却又互相羡慕的女子，定然可以携手前行，去过想要的生活。

但是如果没有白起，她们又怎会相识？命运这东西，果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