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又吉直树 【】内为译注
嘴里呼出的白雾和刚刚从“伊势屋”买的烧卖的热气在空中混合。我一边咽下最后一口,一边走下井之头公园入口处坡度平缓的楼梯。公园的树木没有反射冬日安稳的阳光,将全部的温度据为己有,却依然瑟瑟发抖。
“随着季节更迭,氛围好像也不大一样了。”
神谷先生如此低语着,把吃完的烧卖包装袋塞进了我的手里。
比起涩谷和新宿,这个公园的时间似乎流淌得更慢一些。我和神谷先生都很享受这种节奏。捧着温暖的罐装咖啡,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眺望池塘,仿佛全身囤积已久的毒素都被过滤掉了一样,神清气爽。
一位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坐在了我们旁边的长椅上。婴儿仿佛野兽般大声哭叫,母亲的脸上满是疲倦和困惑。
神谷先生徐徐起身,走向了婴儿车,“真可爱啊。”他对那位母亲说。年轻的母亲就像报告这一赞美似的,对婴儿露出了温柔的微笑。可是孩子并不领情,还是哭个不停。于是,神谷先生凑近孩子的小脸,说道:“尼姑大人的,右眼上面停驻着,两只小苍蝇。”
怎么突然念起了川柳【俳句的一种,又叫五七五,由五个假名,七个假名,五个假名的三个短句构成】?我询问神谷先生。他用非常古风的口吻回答:“此乃我昨日构思的‘苍蝇川柳’是也。”
“不是,这个没法逗小孩子笑吧?”
神谷先生对我的意见充耳不闻,和刚才一样盯着婴儿,笑容满面地吟诵着川柳:“救命恩人的,墓碑上面停驻着,两只小苍蝇。”
看起来,他是认真的。神谷先生温柔地对被吓得表情都有些扭曲了的母亲说:“贵公子真是活力十足啊。”然后回头继续对孩子发表苍蝇川柳。他那还算是有点常识的助人为乐之心,反而更加凸显了苍蝇川柳的恐怖。
“我若是苍蝇,你一定就是蟋蟀,那里是大海。”
“和苍蝇一起,作为模特出场的,是巴黎小姐。”
“母亲寄来的,特产哈密瓜上面,全都是苍蝇。”
神谷先生没法理解为什么婴儿就是不笑,每念一首,便歪着头不解地思索一会。
“婴儿不可能被苍蝇川柳逗笑的。”我断言。神谷先生一脸不忿。
“好啊,那你来试试。过来过来。”他突然发起了脾气。
虽然我很清楚苍蝇川柳绝对不是正确答案,可是我也没什么和婴儿接触的经验。光是和婴儿一对一相处尚且问题不大,但要是有别的大人在场,我就会在意他人的目光而变得手忙脚乱。不过脑子里的常识告诉我,这种时候一定不能害羞。所以我鼓足勇气,用尽全力,拿手遮住脸然后再张开,对婴儿喊道:“看不见看不见~哇!”
然而,婴儿依旧哭个不停。神谷先生在一旁冷冷地瞅着我。不管他,我继续尝试“看不见看不见~哇!”的套路,重复了很多遍。婴儿的母亲被我莽撞的行为和高涨的热情吓得后退了几步。
终于,母亲把孩子抱在怀里之后,孩子渐渐平静了下来,但神谷先生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
“苍蝇川柳是什么鬼?婴儿怎么可能会被那种东西逗笑呢?”
我觉得必须要开口说点什么,于是向神谷先生抛出了这句话。
“但是,你做的那个玩意,超级不好笑啊。”
莫名其妙,我有点来气。
“不不不。这是哄小孩的绝招好吗?和好不好笑完全没关系。”
“不不不。真的超级不好笑的。”
神谷先生似乎无法理解“看不见看不见~哇!”的效果。无论多么固执的艺术家或者发明家,在需要让小孩子理解自己作品的时候,都不可能像面对大人那样原封不动地加以说明吧。昔日的天才们,难道也和神谷先生一样,不依靠“看不见看不见~哇!”而是执意要用自己的创作来逗笑孩子吗?对我来说,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别人,是一个需要不断试错的过程。可是神谷先生无论对谁可能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做法。这未免也太信任自己的观众了。
看到如此坚持个人风格的神谷先生,我深深地感到,与他相比,我实在是过于轻率、过于渺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