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想与这女孩子多话,却也忍不住淡淡一句:“程先生一向懂得照顾人。”能怎样,或者他到了这般年纪换了口味,又或者在自己这里做小俯低全无成效所以索性另寻安慰?文雪凝掐了一下手心,已然桥归桥路归路,做什么为这种事这样萦怀?
倒计时第二天的戏还是要演下去。从前戏班里把这倒数第二的戏码叫作“压轴”,最是吃重的。于是这晚从餐厅出来,乐儿便嚷嚷道天气这样好,很想念维港的夜景,爹地妈咪要不要陪我一起去看?
怎舍得拒绝宝贝女儿,吹着海风前后走着,便站到了海边观景台上。从前这边过海的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忙,如今已满是游人面孔。要重寻旧梦么?文雪凝望向对岸高低错落的大厦,斑斓的彩灯交错明灭,这座城市这样一直绚烂着,仿佛永不入眠。
都有些东西闯入了各自的思绪,到了这样的年纪,回忆是珍贵又无用的积蓄。
“还记得有一年你在这里许的愿吗?”她幽幽地问。
呵,原来此刻翻涌上来的是同样的一段,程万豪惊喜地脱口而出:“我当然记得!我对着大海喊,有一天,我一定要……”一定要怎样?他戛然而止。不曾忘记,但此时恰又是巨大的讽刺——他成功了,他在那高楼林立中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栋,可那个愿望的另一部分却破碎了……
码头那边的卖唱歌手仍在为生计忙碌,嘶哑的歌声依稀传来:“终于今天可跟你,北风中远望四周,平凡的一切,原是那么好……”旧时曲调旧时句,旧时风景旧时人。一切似乎不曾改变,时间却已改变一切。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发黄的相片。二十多年前的拍立得,早已失去当年的色彩,两个人在海边相偎的笑容,还是那样甜蜜。是乐儿帮他收拾屋子的时候找出来的,今天带在身边,多少有点刻意,此时拿出来,却也不再去想刻意与否,或者她在意与否。
人总是时刻往前走,尤其他这样雄心万丈的人,过去日子里从没想过为某个人某件事停留,甚至是一直奔跑着,觉得自己可以得到更多、更好。可是,他终于开始幻想——如果时光能停在相片里的那一瞬该有多好。
他在那里对着张相片发呆,文雪凝瞟了一眼,心里咯噔了一下——难怪那个Tina 有点眼熟,眉目之间,她分明有六七分自己二十多年前的影子……
他的痴,她的疑,都在夜风中沉默。歌声不绝,思绪不绝,却各自南辕北辙地飘远了。
倒是最后一日好过许多:买东西、收拾行李、早茶中餐手信、为人父母的细碎叮咛……反过来做女儿的又拉着爹地妈咪一人一番体己话,顺便塞给两个人一人一个自己平生头一回去庙里拜拜求回来的符,说是平安符,其实是添了不少香油钱请主持开过光的姻缘符。这也是做儿女的苦心,连上天神佛都要劳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