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声庭琛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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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嗯?”

“那个......那个......那个没什么事。就是睡不着,想打个电话给你。”

“哈。”

“你还在加班吗?”

“是。”

“哦哦怪不得,那不打扰你了。”

挂掉。

“什么嘛!连句再见都没有!” 庭绎嘟嘟嘴,低下头抠着指甲, “你还是不能接受我,对吧?”

手机震动了一下,刚才的号码发来了一句,“我爱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 庭绎反反复复地看着那三个字,确定自己没有眼花,“真是的,老是只发短信,亲口说一声会死啊?” 他忍着不让自己的笑声在夜里太过突兀,心却一个劲地砰砰砰直跳,叫喧着打扰更深人静。

就算知道他在忙着加班,还是想回个电话,

“喂——”

“嗯?”

“你刚发的那个短信是什么意思?不要告诉我是发错了哦?” 怕。庭绎还是怕临琛真的只是发错了。

“哈。”

“哈?哈是什么意思?”

“是”

“是?是什么?”

挂掉。

“难道是突然有事,不方便继续说下去了?还是说有同事也跟着他一起加班,他不好意思说?还是......他刚才真的是发错了,又不好告诉我事实?” 庭绎死死地咬着口腔内壁,直到尝到了血腥味,沉抑下来的心才稍稍平静,“没关系,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我喜欢他就行。”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同样的号码发来了一句,“我爱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搞什么呀,一下打,一下又给颗糖,整一个闷骚男。” 庭绎无奈地摇摇头,大大的笑容却怎么都藏不住,“估计刚才真的是不方便说话吧,哈哈,闷骚,真的是闷骚男。估计我这一辈子他都是这样对我,性格闷骚可不容易改掉,哈哈哈,没办法咯,谁叫我喜欢他呢。” 

庭绎看了看时间,凌晨1点。该睡了,他把靠背的枕头放下,给临琛发了一条短信过去,“你也早点休息哦,工作是永远都做不完的,健康的身体才最重要。晚安。”

庭绎把空调稍稍调高些,拉拉被子。按下手机里的录音文件,

“嗯?”

“哈。”

“是。”

“嗯?”

“哈。”

“是。”

......

这么多年了,果然还是得不断循坏听着临琛的声音才能睡个好觉。

2

阿樑特意去查詹临琛这个人。

28岁,10月7日生日,北京人,一家外企的财务总监。父母都是老师,教数学的。

“他在大学里可是风云人物,学生会主席,连续4年得国家一等奖学金。会弹钢琴、吉他,打篮球也超棒的!听说他曾经一天收过一千封情书,一千封啊!”

可C大历年的学生会主席没有一个姓詹的。庭绎的大学、高中、初中、小学、甚至是幼儿园都没能找出有一个人叫临琛。

连各种同音字排列组合,阿樑都试过了——

查无此人。

尽管他掌握了那么多的信息。

但他见过詹临琛的照片,长得确实一表人才,也怪不得何庭绎一个男生都喜欢了8年。庭绎对詹临琛的事迹如数家珍,完全是陷进了爱情里的模样。

阿樑曾经偷拿庭绎的手机,拨打了通讯录里那个标了星号的号码。能打通,但总是无人接听。他动了点心思,特意在庭绎跟詹临琛通话时打给他,电话那头悦耳的女声分明说到,“机主正在通话中......”

阿樑今天去了詹临琛的家,金蓓苑五楼02房。开门的正是詹临琛。那个庭绎心心念念着的人。头发短平,浓密的一字眉下是高挺的鼻子,嘴唇很厚,摆在那国字脸上出奇地好看。他穿着一件浅蓝色衬衫,西裤平整妥帖,显出两条修长的腿。腋窝处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手里还拿着一大叠资料。

詹临琛显然没怎么在意阿樑,头很快地抬起后又迅速地低下,继续看着手中的文件,“您找哪位?”

“您好!请问您是詹临琛吧?”

“不是。”眼前的人脸色骤变,眼神暗了暗,“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不是?” 阿樑诧异自己居然有些欣喜,“可我经常听庭绎说起您,还见过您的照片......”

“庭绎?许庭绎?”对方突然打断,细细打量起阿樑。他的眼神里有些许吃惊、疑惑、揣测、犹豫、甚至是,哀伤?

为什么呢?阿樑还来不及问。

眼前的人便急忙否认,“不好意思,刚我说错了。我就是詹临琛。庭绎,庭绎他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呵呵。我是他现在的舍友,出于好奇,想过来看看他那么喜欢的人长什么样子。是不是照骗,哈哈哈哈。”

詹临琛,不,何强才是他的名字。何强像旁观着一场闹剧,没想到自己刚刚居然还满是担心地出演了一番,“我很忙,抱歉失陪。”

走了几步,何强回头跟阿樑说,“下次不要再来找我了,不管是家里还是公司,不管是你,还是,许庭绎。我跟他说过的,他也一直很配合。请你别多管闲事,谢谢。”

“你什么意思?” 阿樑对何强本来也没多少好感,这下更是被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得不行,他伸长手臂,挡住了何强的路,“你就是这样对待一个喜欢了你8年的人吗?!亏庭绎还说你多么多么地好,你就是个人渣!”

声音大得感觉整栋楼都在抖,邻居家一位老太太打开门,光明正大地八卦着。

阿樑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这么执着地,打破砂锅问到底地想要一个答案。

或者,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的。

从一年前跟庭绎成为舍友的那天起,他所有的账号密码都是同一个,5620Xutingyi。

3

何强低下了头,原本拿着文件的手青筋暴起,酝酿着的情绪几乎要把那沓纸张捏得粉碎。他在压抑,压抑不断闯进来的8年。

如果可以,他多想,多想亲手把第一次见面时的满头大汗抹干,多想推开那些死皮赖脸、软磨硬泡、穷追不舍,和“一心二意”,多想爱上青梅竹马的霖樱,门当户对,父母满意。

而他没能做到。无论是初见、相识、相处,抑或是发现原来跟同胞胎哥哥爱上了同一个人的那刻。

对许庭绎冷淡是他能勉强做到的唯一。可他还是没能忍住把许庭绎每晚的说话摘抄在本子上,没忍住给他发“我爱你”的短信,没忍住去他经常看书的咖啡厅远远看他,没忍住注册多个小号,给他在网上发表的每一篇文章点赞,写下一大段感想。

“你在想什么?!你快给我说清楚!”阿樑打破了长久的沉默,拳头却是挥在了何强的右肩上,他还记得的,自己爱的人多么珍惜眼前的这个人。要是被庭绎知道自己把他揍得脸肿,不知又该多伤心。

力气也根本不大。何强踉跄退了好了几步,身子往后仰,左右手一点挣扎都没有,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重重倒下。

“原来后脑勺倒地这么疼。” 这是何强昏迷前最后的意识。

可这些年又何尝不痛呢?

4

阿樑及时拉了何强一把,力量有所缓冲,后者总算捡回一条命。

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庭绎,是害怕他难过,责骂自己乱做主张多管闲事,或单纯地就是不想两人见面。阿樑说不清,也没想搞明白。

他这段时间被一个人扰得心里够烦了,再不想让另外一个人的事横插一脚。

有些事情,庭绎不必知道。不知道不是更好吗?

今天是庭绎的生日,难道要让他在医院里闻着一股消毒药水庆祝吗?

阿樑看了看表,刚下午4点,还来得及去花余餐厅订位,庭绎最爱吃那的烤牛排。

“我先回去。医药费我已经付了,如果后续还需要相关费用,尽管找我。这是我的名片。”

何强没想着要他继续出钱,但还是接过了名片。

人力资源部经理沈樑。

对了,庭绎经常提到他,说他对自己很照顾。像个大哥哥一样。但看样子,这个沈樑并不只把庭绎当弟弟。

“以后你别再接庭绎的电话了,不要再给他希望了。既然你不愿意让他去你家,去你公司找你,既然你不愿意让他来打扰你的生活。”

“我爱他,我会好好待他的,你尽管放心。” 为什么要多说这一句呢?

不知道。

可沈樑莫名地觉得自己就是要在“詹临琛”面前说出这一句话。

何强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张开口。他没再理会沈樑,而是望向窗外。

沈樑觉得这是很明显的逐客姿态,也不再自讨没趣,况且他还要赶着接庭绎去吃饭,带上门便匆匆离开了。

如果他待久些,会发现何强的眼里满是泪水,肩膀不住地颤抖。

因了毕业那年与哥哥同时在父母面前出柜,两位老人无法接受,一年里郁郁寡欢。后来,一个胃癌死去,一个遭交通事故去世。哥哥觉得愧对父母,也在同一年吞安眠药自杀了。

因了我爱他。我爱许庭绎。这份爱太过悲哀,太过沉重,太过痛。

以致“我爱你”始终无法说出口,以前是不甘自己居然爱上一个男的,后来是害羞犹豫没有勇气,而现在却是牵扯到了亲情,牵扯到了死亡,牵扯到了无穷无尽而无能为力的自责中。

5

许庭绎这个生日过得有些闷闷不乐。

以往都是他自己一个人来花余餐厅吃烤牛排,再去彤伊甜品店买一个抹茶蛋糕。

今年,阿樑包办了。

以往他都是吃完东西之后飞奔着回宿舍,打电话给那个人。即使接通后,那个人总是沉默。

庭绎还是固执地认为在生日当天,他说一句,另一台手机里的录音文件回答一句,再听着那头静静的呼吸声,有着一种深刻悠长的浪漫。

多好,一年过去了,我的爱又添了一岁。

而今年,阿樑似乎还想拉着自己去看电影,还叫了公司的一大班同事过来唱K喝酒为他庆生。

庭绎原本想着不能打电话,那就直接短信吧。可同事们的热情让他甚至无法低下头去解锁手机屏幕。

好不容易熬到阿樑和其他同事放过他,各自散去回家。庭绎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头痛欲裂,在卫生间里连黄胆水都吐了出来。

上次这样还是在大学毕业典礼的前一天,甚至更醉,更难受。

以前,尽管詹临琛嘴上说很烦他,但对他的死缠烂打总有点半推半就的意思。从不对他笑,但也从不会做让他难堪难过的事,甚至还暗暗地帮过他很多忙。一些庭绎觉得只有男女朋友才会做的事,他们也没少做。

庭绎那时有个自己想来都觉得荒谬的结论,“或许,詹临琛其实是喜欢我的吧。”

可这个想法被詹临琛的一条短信打得支离破碎:

“我恨你,非常非常恨你!你知不知道我只要想到有一个男的喜欢了我那么久,我就觉得很恶心!拜托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不要出现在我们学校的毕业典礼上!不要再四处打听我的消息!任何一句你都不准问!麻烦你彻底离开我的生活!我讨厌你,我绝不可能爱上你的!你不要痴心妄想了!”

詹临琛从来都没有给他写过这么长的短信,许庭绎也前所未有的不解、颓丧、悲伤、绝望、甚至想要一死了之。

他喝了很多很多酒,四肢僵硬,脸色发白,不省人事。最后在医院的抢救中过完了大四的最后一天。之后被父母苦苦哀求地断绝轻生的想法,还需要在学校办理的相关手续也让舍友们一 一代办。仓皇地、迫不及待地逃离了载满四年爱恋和思念的伤心地。

于是,

他并不知道A大的优秀毕业生代表传出自杀去世,上台演讲的人临时换成了学生会副主席。发短信的手机主人自以为相比死亡的消息,其他讨厌和恨的字眼都会随时间淡化。

他并不知道C大的优秀毕业生展板上,有一张与詹临琛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平时在校的他,不爱打扮,穿着邋遢,还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他的名字叫何强。

他们是双胞胎兄弟。父母离婚后,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

6

何强在纠结。对庭绎的生日短信,今年发,还是不发?

这么久了,他始终走不出心里的牢,他觉得自己是害死父母和哥哥的罪魁祸首。连上帝都在惩罚他不该爱上许庭绎。

而现在,看样子也有个很爱他的人在他身边。自己的爱是不是也该克制,也该放手?就像沈樑今天说的,不要再给他希望。

何强将手机关机,不再接听任何一个人的电话。包括许庭绎。

两个月后手机自动销户,他就再也找不到自己了。像上次一样。

该说再见了,该对那段现在想来也有些狗血的日子说再见了,这次该能彻底说再见了吧 ——

印象深刻,那天刚好是大暑。

他因为外婆病重,打哥哥手机又没人接听,匆匆跑到相隔不远的A大找他。碰到了一个人,那个人还贴心地拿出纸巾递给自己擦汗。

从此,他便有意无意地经常去A大找詹临琛。平时不修边幅,但总磨蹭几个小时打扮好再去。

第一个遇见庭绎的是他。庭绎当图书管理员陪着他整理一排一排书的是他。陪着庭绎去看电影的是他。庭绎几次生病感冒肠胃炎,带他去医院的是他。有好多好多与庭绎的相处都是他。

晨跑碰见庭绎的是詹临琛。手把手教庭绎弹吉他的是詹临琛。帮庭绎补习的是詹临琛。带庭绎去过香港、澳门、厦门、湖南、北京旅游的是詹临琛。庭绎第一个问姓名的是詹临琛。于是,所有所有与庭绎的相处都是詹临琛——

“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叫何强。”

“哈哈哈,你怎么这么搞笑!你忘了上次我已经撬开你的嘴,告诉我你叫詹临琛了吗?”

“何强?哈哈哈,你这骗人也不想个好听的名字,笑死了!说实在,你爸妈还挺会取名的。你的脸很适合詹临琛这个名字。”

“哦,是吗?你喜欢就好。”

7

手机响了。

庭绎看了看,是个陌生的号码。

“喂,您好!哪位?”

沉默。

“喂,没听到吗?您哪位?”

依旧沉默。

庭绎下意识地挂掉手机。这种感觉很熟悉。

咻——收到一条短信,“我是詹临琛,我爱你。”

又是这样。

这次隔了三年。

当初收到那条让庭绎伤心欲绝的短信后的两年,强迫着自己不再想起的两年后,

一条短信打破了之前所做的全部努力。

8

这次似乎还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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