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在现实生活里见到了我梦中的男人。
只是,我见到他时,他已经去世了。
天桥底下算命的人说我遇见这事不吉利,我会变得倒霉。
我不信,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天之后,还真被那人给说准了…
我是一名入殓师,总是在夜晚上班。
那天夜里,我碰见了一件怪事。
我们殡仪馆送来了一个因大型车祸而去世的男人。
他跟别的逝者不同,他只有一个人给他送来入殓。
送他来的是个高个女人。
那女人,别的入殓师都不要,点名让我给逝者服务,给他做遗体修复。
我觉得她有点怪,但在火葬场这种地方工作,偶尔碰见一两个怪人也是常有的事。
起先,我并未在意,直到她将我拦住。
她带着敌意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说:【他叫陈成言,你真不记得他了吗?】
陈成言。
我不可否认,当听到这个名字时,我整个人一怔。
这是我梦里那个人的名字。
我的手紧紧地抓着裤子一侧,如果不是我戴着口罩,那个高个女人一定能看我惊恐万分的脸。
下意识地,我往转运床上扫了一眼。
男人右眼被毁,上身胸襟上都是血,蓝色衬衫袖口洗得发白,脚上没有穿鞋,右脚皮掉了一大块,死态很难看。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人就是多次在我梦里出现过的那个人。
霎时,我背脊发凉。
我居然梦到跟一个死人,在梦里纠缠。
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说话?】
女人斥责的声音响起,我收敛神色,渐渐回神。
我抬眼看着她,然后不解地问道:【初次见面,小姐为什么对我充满敌意?】
初次见面?我看垃圾袋都没你能装,绿茶女。】
她骂我不含糊,可我实在不明白,我到底什么时候,又在哪里得罪过眼前这个人。
小姐,我还要工作,我先走了。】我推着转运床,不想再跟疯子纠缠。
可她却不依不饶,须臾之间,我看见她从兜里掏出一个钱包。
然后她打开来,举着钱包面向我。
看看,你不会连你自己都不认识了吧?】
我打眼就看到了钱包里夹着的照片。
那是一张合照。
照片里的男生侧目,脸上挂着微笑,眼睛里带着温柔缱绻。
而另外一边,那个被男生揽着的女生,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看见那张照片时的,我颇有点大半夜撞见鬼了的感觉。
照片上的女生确实是我,但看从穿着与样貌上来看,我认识到,那是大学时期的我。
一瞬之间,我拼命地回想,可我怎么也记不起来,为什么我会跟陈成言拍下这样一张合照。
在我的印象里,我大学根本就没有陈成言这号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我跟陈成言并非是在梦里认识的?
你如果知道些什么,你可以直说。】我像个无头苍蝇,摸不着头脑,只能抓着眼前的女人问。
但那女人,在看见我神色紧张起来后,故意收起了钱包。
她收起钱包的一瞬,我在她脸上看到了目的得逞的快意。
你想知道吗?】
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越是想知道,我就越不会告诉你。】
姜黎,你活该被身边人耍得团团转,你,就不配活着,下地狱去吧。】
姜黎,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向她。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问话,只见,她从身后掏出了一把刀,直直向我扑来。
她向我挥出刀的瞬间,我以极快的速度闪身。
但那女人好像疯了,她举着刀,嘴里叫嚷着,【你凭什么忘记,凭什么好好活着,你去死吧,你去死,该死的不是陈成言,而是你。】
她拼命向我扑来,我拼命地躲。
我跟她动静闹得大了,我的同事全都赶了过来。
我几个男同事,直接上前,一脚踹飞了她手里的刀,然后将她死死地质押住。
发什么疯!】
有人呵斥她,可她却像没听见一样,她的眼里只有我。
我能看到,她眼里迸发出的怒气跟杀意。
那个眼神,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就好像,她在用眼神告诉我,她是来复仇的,因为是我,杀了她喜欢的人。
迷茫,不知名的恐惧,将我包围。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
在慌乱之间,我被人推了一把,撞到了转运床上。
我不小心撞到转运床上,致使男人的右胳膊垂了下来。
我一低头,看到他右胳膊,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了。
我并没有恋尸癖,我之所以睁大眼睛,是因为我在他胳膊上看到了很多针孔。
那针孔…
正当我俯下身子要仔细观察时,警察来了。
不好意思小姐,这位逝者由我们来处理,麻烦你让让。】
民警拦住了我,不让我靠近陈成言一步。
我隔绝在人群之外,像一个旁观者,看着很多人面漏奇怪的神色。
那一瞬间,我的直觉告诉我,陈成言的身份没那么简单。
当晚,警察带走了陈成言的遗体,当然,也顺手带走了那个发了疯的女人。
他们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去。
这一出事,看似只是一个小插曲,可在未来一周之内,我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能想起陈成言,想起他胳膊上的针孔,想起那张我跟他的合影。
为了弄清楚陈成言到底是谁,我翻遍了我大学时代所有的照片。
可我愣是没找到这个人。
我不死心。
我开始四处,打探陈成言这个人的所有消息。
一开始,并没有人搭理我,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人的电话。
那话里的人跟我说:【到八音阁来,我告诉你,你们之间的所有事。】
我也不知道我是哪来的胆子,就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去赴了宴。
八音阁是一家位于城南常秀街上的茶楼。
我去的时候,正值下午,人不多,一进屋一股檀香冲进鼻腔,带着淡淡的清冷,这股清香味其实不难闻,但我却感到一丝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并非来自檀香,而是浑身散发着檀香味道的那个人。
那人见我来,便起了身。
他开口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给你,你自己看。】
中年男人递给我的是一个笔记本。
接过那笔记时,我看了眼,笔记封面上有一片暗红,像是血的东西。
我心发慌,那是我之前的人生里从未有过的感觉。
我的直觉告诉我,我手里的笔记,会给我开启一扇新的大门。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打开笔记,笔记扉页的右下角,写的名字并不是陈成言,而是我,姜黎。
再往后翻一页,看着笔记上的字迹,我更加确认了,这是我的笔记。
您为什么会有我的笔记?】我终于想起来,问坐在我对面喝茶的男人。
他淡漠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这是你送给陈成言的分手礼物,他死之前,托我把这本笔记还给你。】
他这句话的信息含量太大,我一时半会,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劲儿。
我几乎是手抖着,翻开了那本笔记,翻开了那些被我遗忘的过去。
映入眼帘,笔记的第一页,写着2015年。
通过笔记字里行间的描述,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2015年,重新过了一遍笔记里记载的生活。
年,江省桐市。
晨间的风里夹着栀子花香,我一个人从小县城坐绿皮火车,来省会读大学。
按理说下了火车站,我就该坐120路公车去学校报道。
可我没有,我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然后按照纸上写的地址,去了另一个地方。
下车后,我低头再次确认了一下手里的地址,实在怀疑自己是搞错了地方。
大爷跟你打听一下,这是秀园路852号吗?】我向门口的保安大叔询问。
他看了我一眼,【姑娘这么大眼睛白长了,那不挂着牌子,写着秀园路852号了吗?】
我抬起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嗯,确实是852号,可这是个墓地啊。
我顶着我一头天生的自来卷,在墓园门口凌乱。
我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我成功地熬过了九年义务教育,三年地狱式高考,好不容易考上了陈成言所在城市最好的大学。
老天啊,别跟我开玩笑,我在心中祈祷的同时,也掏出了手机。
我站在墓园门口,尝试着给很久没有打通过的号码,去了个电话。
而这次电话居然通了。
我有点激动地接起电话,可下一秒,我差点石化在风里。
因为我亲眼看到,一直站在保安亭,正背对着我,跟一个女人吵架的年轻保安,他手机响了。
他说:【喂。】
电话里跟现实里的声音重合,我惊讶地抬起头,而他正好回头,避无可避,我跟他四目相对。
陈成言好像比三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高了些,看起来得有一米九。
他穿着秋季的黑色保安服,黑色长裤包裹着他两条笔直而又有力量感的长腿。再往上看,他架着两个胳膊,小麦色的小臂线条非常流畅。
陈成言是典型的北方硬汉长相,但他浑身上下却透着股子不染烟尘,这世上压根没他关心人的淡漠气质。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长时间未见,一时间,还有点尴尬。
而更尴尬的是,我撞见了他在吵架。
陈成言,我真不明白,像你这种25了还要车没车,要房没房,在墓园当保安的穷酸男人,还装什么清高。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姐追你,那是给你脸,你还拒绝。】
站在陈成言对面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趾高气扬地说完这番特别扎人心的话。
我知道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我上前一步就是僭越,不合礼数。
但我不想看到陈成言脸上出现落寞的神情,不想看到那个资助我读了三年高中,考上大学的人被人贬低得一文不值。
所以,我拖着行李箱,上前干了一件蠢事。
帅哥,内蒙古特产牛肉干,要买吗?】
一包,两包9折,180,要买吗?】
哪来的野丫头,浑身上下一股子泡面酸气,怎么讨饭讨到这里来了。】女人抬起手在鼻子底下挥了挥,然后从兜里掏出两张百元钞,像打发叫花子一样,塞到我手里。
去去,拿着钱上一边去,我还有事。】
从小到大,我也不是头回被人当成叫花子了,我倒无所谓,可一直站在我身后一言不发的男人,却突然开了口。
他隔着衣袖抓着我的手腕,将我拉到他身后,【李舒楠,喜欢跟爱都要给能给你回应的人,我给不了你回应,你不必再来找我。】
毫不留情地拒绝,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陈成言说完,没等那女人回话,拉着我转身就走,【你不该来这,我送你回学校,姜黎。】
时隔多年,我再次听见陈成言叫我的名字,我低着头,没克制住轻笑了一声。
但很快,在我瞥到他拽着我的手上有很多伤疤时,我的笑容就消失了。
我沉默了半晌,【哥,你认出我了?】
陈成言听我这么问,松了我的手。他从我手里拿过我的行李箱,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径直往墓园停车场的方向走。
我小跑着,紧赶慢赶追在他身后,【你怎么不讲话啊,哥?】
我考到A大了,我做到了。】
陈成言终于有所反应。
他顿住了脚,回头,逆着正午的光,轻轻抬手,摘下了我头顶一片枯黄的落叶。
姜黎,我资助你上学并不是想要你回报我什么,你不用特别感谢我,我帮助你是因为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小时候的我自己,你一个人走过来不容易。】
姜黎。】
陈成言醇厚的声音伴着风声,落入我耳中,【你们这代人的归属,不该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你的未来才刚刚开始,别把精力浪费在我身上。】
一时间,风吹起我两边的头发,被风吹乱的发丝,挡住了我半张脸,我所有流转的情绪,似乎都被网络在了此刻。
我渐渐沉默了下来,直到跟着陈成言上了他的皮卡。
我才再次张开道:【陈成言,我不是来感谢你的。】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陈成言一边打方向盘,一边问我。
我理了理我的思绪,然后我抬手摸着我脖子上一直挂着的长命锁,不假思索地道:【我是来追你的。】
你跟我说这个不合适,姜黎,小女孩儿不要乱说话,再瞎说话,我就把你从这扔下去。】
陈成言板着一张脸,他嘴上吓唬我,但他压根就没有停车的意思。
我知道,陈成言对我是有情的,不然他不会从我16岁一直管到现在我19岁。
只是他的这份情谊,跟我的不一样。
我已经预料到我会被拒绝,我笑了笑,试图用笑容掩盖我内心泛起的那股酸涩。
我从我的书包里掏出一盒牛肉干,撕开了,递到陈成言嘴边,【哥,吃个牛肉干,补充点能量。】
你自己吃,我不吃。】陈成言拒绝。
看他拒绝,我没有难过,我手托着腮,偏头看着他,故作娇嗔道。
哥哥不吃呀,你也知道我一个人也没钱,这牛肉干可贵啦,我攒了好久的钱才买的。而且,我还坐了四个小时的火车,才给你带过来。】
哥哥真的不吃吗?】我故意这么问。
陈成言看了我一眼,然后特别无奈地伸手从我手里拿走了牛肉干。
他拿走牛肉干的同时,没有任何语气地回了我句,【姜黎,你的钱,都是我给你的。】
确实,陈成言这话说得没错。
我的钱大部分都是他给我的。
从我16岁开始,他成了我的资助人,我生命里的贵人。
三年前,2012年大年三十,我遇到了陈成言。
那天,我刚跟院里的人吵了一架,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单纯是有几个女生把我堵在厕所,扒着我的衣服问我,【呦,姜黎是女的吗?她为什么不长胸?】
我没跟她们废话,选择干脆利落地把她们一个个踹进了马桶。
一群傻逼。
大年三十,我一个人跑了出去,也因为我跑出去,我才见到了陈成言。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孤儿院大门口站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