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手帕放入了怀里,一脸的笑意。
和小翠一道回府,路过大厅的时候,竟是见着楚国的皇帝也坐在里边,与父亲在一起议事。
我欢喜的跑了进去,与皇帝施了个礼,随即扑在了父亲怀里,口中欢喜的叫:“皇帝伯伯,爹爹!”
父亲面色一寒,正欲说我不懂礼数,肆意胡来之时,皇帝将我拉到了身边坐下,“怜儿,果真是女大十八变呐!当初我与你爹爹一道打天下的时候,你不过是个扎着两条辫子的小女娃,如今可是出落成为了我们大楚第一美人啊!”
皇帝爽朗的大笑起来。
“皇帝伯伯真会说话,不过怜儿喜欢听!”我这人与其它女子也没有什么不同,每每听到有人夸我漂亮时就很高兴,涨一分自信,如今已经自信心爆棚了。
“没大没小,还不快下去!”父亲见我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忍不住开口训斥我。
皇帝摆了摆手,问我:“怜儿,我曾与你爹爹说过让你嫁与太子,你为什么不愿?”
我隐约间记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与太子的相亲好像我也给翘了,原因便是那天下午听人说书听得我一会便睡着了,等我醒来连这件事都给忘得干干净净。
我吐了吐舌头,“皇帝伯伯,怜儿尚且年幼,男女情事现在半点都不想沾,还想在爹爹膝前多侍奉几年。”我认为这套托辞极为妥帖。
皇帝笑了笑,“你这丫头,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什么时候也在朕的面前拐弯抹角起来了?你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我与你父亲过命的交情,难道还怕我会怪罪于你?即便你将太子教训了一顿,我也不会说你半句!”
父亲连忙从位上站起,施礼道:“皇上这么说,就是折杀老臣了!”
皇帝示意父亲坐下,口中怪道:“难怪怜儿现在也与我不那么亲近了,你这老的都和我玩这套虚的,怜儿不和你学和谁学?”
“就是,就是!”我在一旁添油加醋。
皇帝冲我点了点头,说:“怜儿,你先下去吧。我与你父亲还有些朝堂上的事情需要商议。”
我撇了撇嘴,但还是听他的话站了起来,小声的嘀咕:“我又不是不知道。不就是与郁国的那点事么!”
皇帝笑着摆手:“好了,下去吧!”
我走到门口,又回过头说:“皇帝伯伯,我不想要父亲去打这场仗。”
父亲与皇帝都愣了愣,没想到我说的是这样的话。
我的父亲陈渊是大楚的丞相,与当今的楚国皇帝一道打下的这片江山,大楚国力虽强,周遭却还有其他的国家虎视眈眈,而郁国正处在楚国与晋国两个大国的交界处,郁国虽小,但是里边却有着极为优秀的铸剑师,而且矿藏丰富,是任何一个国家都想得到的。我父亲陈渊是一个文武全才,犹以武为胜,他的武技至少在我的眼里是无人能敌的,经历了百场战役,两军的主将对役时,父亲从未败过。现在父亲的年岁见长,而且已经有多年未曾带兵,近来却一力主张要攻下郁国,拥有了郁国的人力与物力资源,我大楚才能真正再无人敢来挑衅。而皇帝可能是这些年来休养生息养肥了,怕是已经磨灭了曾经的壮志豪情,如今再不愿兴起战事。皇帝踌躇了这么些日子,今天来与我父亲密谈,估计十有八九是同意了这场战事了。
我知道战事若起,我父亲必然会请缨挂帅,而我不想这样。我虽然从未见过真正的战争,但也知道一旦打仗会有怎样的后果,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没有一个人会好过。
可是在这个诸强林立,命如柳絮的年代,战争又是决然缺少不了的。再加上郁国这个小国战略意义重大,难免成为各国的目标,楚国不去抢,别的国家势必会来。而现在只是楚国抢先了一步而已。弱肉强食,就是这个道理。
心情烦闷之下,我来到了琴筑。这里是相爷府中环境最为清雅的地方。走过一扇小门是应着时节开的正绚烂的桃花,中间蜿蜒着一条小径,小径的尽头建着一座凉亭,里边除了一张古琴之外再无其他。凉亭周围则是拥拥堵堵的荷叶,里边竞相开着荷花,一片繁华盛景。这个地方只有我与父亲能来,可以说是相爷府中的禁地。
我的出生说来实在是有些惨烈。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大夫说大的小的只能留一个,父亲戎马一生,经历大小战事无数,却独独下不了这个决定。当时大夫已经看出了我的性别,劝他,不过是个女儿罢了,当不了家,还是留下夫人吧。父亲只是看着面色苍白的母亲,下唇咬出了血来,一句话也不说。
我的母亲替他做了这个决定。
父亲说母亲是个温柔似水的女子,平日里事情都是由父亲做主的,可是这一次却是出乎意料的执拗。她将父亲唤到了身边,对他耳语:“我已经陪了你好些年了,与你作妻是我一生最骄傲的事情。可是怜儿不一样,她还没出生,她需要看看这个世界,我都能想着她绕着你喊爹爹的模样,那时候的她,一定是最乖最可爱的了……”话没说完,母亲就止不住的掉眼泪。
父亲最后还是遵从了母亲的意愿,这句话说来有点废,因为他若是不遵从,也就不可能有现在这么活蹦乱跳的我。
母亲将我生下来之后,对父亲说只有一个心愿了。那日,母亲身子尚自虚弱,也许是回光返照,面色竟是一下子变得红润了起来,她看着怀里的我,当时的我弱的像条小猫,眼睛都还睁不开,她对父亲轻声说:“再带我去琴筑看看吧!”
父亲将娘亲横身抱起,小心翼翼,仿佛一个不经心怀里的人儿便要碎了似的。
母亲在这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母亲一生孤苦无依,遇到了父亲之后才算有了归宿,她与父亲因琴而结缘,最终也在这把古琴的见证下走向了消亡。只是这种消亡又不够彻底,因为留下了我,而我是他们两人的结晶。
听仆人说,父亲在母亲走后大病了一场,可是不愿就医,他拖着病体抱着我在母亲的灵前守了三日三夜,期间若是我有时候饿极了,哭的叫唤,便让奶妈将我抱了去,饱了之后便又抱来。父亲一生从未在人前落泪,可是三日守灵之后他的眼睛却是一片血红,他走出灵房的时候从口中吐出了一大口瘀血,不断地对我说:“怜儿,这个人是你的娘亲,你陪着爹爹跪了这三天,你娘亲是当得起的。”
我与爹爹平日里并不常来这琴筑,这里是我们两人的伤心之地。爹爹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来这里与母亲说上几句话,因为娘亲死后,爹爹将她火化后的骨灰埋在了琴筑下边,这样便觉得娘亲从未离开一般。
我伸手拂过这张古琴,上面早已刻画下了年深日久的痕迹。我的娘亲,曾经坐在这里,巧笑嫣然,袅袅而弹。
我俯身坐下,闭上眼睛,双手在琴弦上流连,一挑一拨之间乐音冉冉而起,抒写的正是我此刻的愁愫。
耳旁有脚步声传来,不用想我也能猜到,必然是父亲来了。
而我即便闭着眼睛也能猜出此刻他肯定已经得到了皇帝的批准,出兵征郁。
我停下跳动的指尖,颇有些多此一问的意思,“皇上已经批准你攻打郁国了吗?”
父亲点了点头。他已经将他的金鳞战甲重新翻找了出来,如今披在他的身上,熠熠生辉。顿了顿,父亲又说:“怜儿,我知你不喜战争,但是有些战争是逃不了的。楚国的国力要想强到让别的国家不敢染指的地步,郁国是必须要打的。以战止战是我认为最好的方法了,攻下郁国,楚国的百姓也许能多过那么几年安稳日子。”
父亲仰脖将右手拿着的酒坛里边的酒往喉中灌。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畅快的喝过酒了,如今大战在即,穿上这身盔甲之后,仿佛当年那驰骋天下,逐鹿中原的豪情也随他一道归来。
我上前将他的酒坛抢了下来,口中嗔怪道:“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如此不关心自己?”
父亲笑了笑,对我说:“怜儿,我陈渊这辈子有三桩快事。这第一桩,我没有认错你皇帝伯伯这个人,年轻时与他一起打天下实在是畅快无比,也实现了我的大抱负;这第二桩,便是娶了你娘做妻子。你娘亲是这世间心肠最好的女子,得妻如此,我陈渊死而无憾;而这第三桩,便是有你做我的女儿,我陈渊虽无能,好歹还是让你平平安安的长大,也没负了你娘的托付。怜儿,为父答应你,此战过后,我便卸甲,脱了这一身束缚,可好?”
我点了点头,看着父亲,他的两鬓也已经生出了些白发,我收住心底的感伤,说:“我与娘亲都会在家里等你凯旋归来!”
父亲将我手中的酒坛再拿了过去,往着这琴筑撒了一圈,“馨儿,你看到了么?女儿长大了啊!”
我心中忽然涌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疼的我窒息到想哭。我忍住自己的泪水,用眼泪为一名征人送行实在是太过不智,我缓缓跪在了地上,“爹爹,你们几日后启程?”
“还有十天!”
“十日后,我会登楼抚琴,为你们送行!”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