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娉婷
如果你问我最喜欢哪一个季节,我能坚定回答你,我最爱的是夏天,而且我回答这个问题的这一刻所置身的客观环境是一个夜间温度高达32摄氏度的出租屋的三伏天里而非适逢风萧萧兮易水寒的严冬。
入夏以来,我吃了很多冰镇酸梅汤和红豆仙草芋圆还有西瓜,但依然觉得乏味又无趣,总感觉少了点东西,于是心情不自觉会陷入间歇性的失落。我在想我到底在找寻着有关夏天的什么……大概是夏天的味道吧。
每年夏天一入夏我的海马体自动开始回忆模式,恨不得把记忆沟壑里所有关于夏天的细枝末节全都挖出来反复咀嚼一遍。
今年夏天,我已经站在了我十一岁那年我最向往的那个时间刻度上-二十六岁。不同的是, 我并没有活成十一岁那年我最希翼的自己。十一岁那年夏天,我用刚发育的肩膀担着干柴走在十二点被骄阳炙烤着散发着青草和泥土混杂着牛粪气息的乡间小路上, 那时候的我幻想着二十六岁的自己会是一个每天化着着精致妆容烫染着迷人卷发穿着黑色连衣裙以及同色号高跟鞋,脸上始终挂着自信练达笑容穿梭在格子间的职场OL。很意外的是, 二十六岁的我已经不穿高跟鞋不爱化妆更没卷过什么大波浪,反倒是毫无预兆变成了一个只会写十八流网络小说的宅到没朋友系列的油腻老少女。(尬笑.jpg)
我喜欢夏天,尽管夏天是让我从一个美少女变成油腻宅女的罪魁祸首。我依然要喜欢夏天, 正如喜欢一个人,我愿意接受她最糟糕的一面,才有资格享受她最美的一面。小时候那么盼着时光走快些想要快快长大,而长大后又巴不得想问哆啦A梦借个竹蜻蜓回到童年找回拼图的缺角。
最近一到下雨天,我经过那个百香果树架子下, 脑海里都会自动循环一个场景:十二岁的我走在田野里,遇上了一场猝不及防的大暴雨,我躲进了香蕉地里遮雨,听着雨打美人蕉的声音,幻想着同一时空的我是否此刻也站着正值梅雨季节的江南园林的墙角里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正在这时,一道诡异窸窣的声音唤醒了沉浸在幻想世界的我,低头间我看到了一条小青蛇距离我不到一米的泥地正吐着信子瞪着我,吓得魂飞魄散的我撒丫子冲进了下得声嘶力竭一点都不浪漫的大雷暴雨里。唔,大概是对童年那段放羊式成长的小时光始终念念不忘,所以才有了这篇碎碎念。
有关童年的记忆,能想起来的几乎全都与夏天有关。我记忆中的的夏天是冗长又炎热的。清明过后便是夏。家里靠近池塘边,池塘边上载满了好几片葱葱郁郁暗无天日的竹林,一到夏天,竹林里的知了不眠不休地叫着,天气一不小心就攀升到三十五摄氏度,但那时的睡眠质量极好,从不知道失眠是何物。破旧的五叶小风扇在头顶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我穿着小背心, 裸露着肚皮,在木板床上像‘长妈妈’那样躺成一个大字,很快便呼呼入睡,现在想来, 大概是每天都是半中暑状态才会有那么好的睡眠。
夏天的午后慵懒而闷热,刚睡着就被闹钟催着上学去, 用瓶子装上用铝制锅煮好的热水,和小伙伴慢悠悠地走在了烈日下, 路过小卖铺,总是眼馋得要掉口水,摸摸口袋, 用准备买卷笔刀的 五毛钱买个雪条,一路舔着一边流着走去上学,吃完了雪条,嘴巴红肿水润一片,掏出了口袋里的劣质餐巾一抹,心满意足地踏进了校园。回到了教室,把还很滚烫的水瓶放在桌上,同学递来染着姜黄色素的酸话梅,被我丢进了水瓶里泡着,一整个下午都喝着酸酸咸咸的蜜饯饮料,那滋味,啧啧……
午后的风懒懒的,连云都变得热热的,教室里的大吊扇不停地转悠着,皮肤很快渗满黏糊糊的汗水,空气中漂浮着花露水混杂着汗酸味,窗外的蝉鸣声湮没了老师那充满乡音的教学声,没几个同学在听, 想听的同学也是耳鸣的厉害。我干脆趴在桌上, 盯着窗外那一棵粗壮年纪比我父亲还要老的相思树,相思树上开满了团团簇簇非常秀气的小黄花,我觉得黄色是忧伤的色彩, 目之所及心之所向,那时的我渴望着长大,远离家乡,甚至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地方。
课毕回家,我们扯着嗓子唱着今天刚学会的歌曲走在回家的路上:“长亭外, 古道边,方草碧连天……”斜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我看到小伙伴们脸上红彤彤的,顺延着视线往上移,看到晚霞染红了整个西天,美得令我搜刮肠肚也找不到相应的修饰词。后来,通过语文课上,才得知头顶那方绚烂的云霞叫做火烧云,也是从那年开始养成每个黄昏随时关注西边云彩动态的习惯。快到村口了,看到了家家户户的烟囱冒着浓浓的黑烟,染黑了云霞,那时真觉得煞风景。走到有沙子的地方,身边的男孩子问我们女生要几根长发丝,然后趴在地上钓地牛还是什么叫什么来着?起风了,风沙迷住了我的眼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我看到了好几个颜色的破烂塑料袋,一齐随风哗啦啦地涌上了天空,其中有一只白色的塑料袋被天线杆拦截,挂在了上面,像只挣扎的翅膀。回家的路上并不能随意逗留太久, 因为我家里的烟囱烟火还等着我生起呢。
有关夏天的记忆, 暑假自然是最鲜明活泼的一部分。暑假来了,蝉鸣是盛夏的BGM,也是孩提时代不分雌雄的娱乐之一。虽然我当时并不觉得捕知了有什么好玩的,那家伙叫得那么难听,让我每个晴天都处于要死不活的耳鸣状态, 但那时的我依然乐意顶着烈日当头屁颠屁颠地跟着男孩们一起去捉,现在看来捕蝉算是欢庆暑假来临的一种小小仪式吧。
农家的小孩,放假了除了写作业也是要帮忙上山干活的。我是劳作小能手,种花生插秧翻地锄草样样都会。田野劳作的艰难远大多于乐趣,有时乏味得令人绝望。好在我有个随身听挂在耳边听着广播音乐暂时让脑袋解放;大一些的时候换成MP3,然后一路升级到MP4。那段漫长艰难的时光里,有千禧年横空出世的那几把好歌声(孙燕姿周杰伦梁静茹蔡依林朴树王菲)陪伴着我长大的。他们的歌声虽然动人心弦却又遥不可及,并不能聊解寂寞。有大片大片的时光都是沉默无声的。纵使目之所及尽是如同油画一样的美好景致,山野溪流再美也终究是静态无声的客体存在,安慰拥抱不了一个渴望关注的孩子,也听不懂孩子的内心诉求。
田野没有蝉鸣叫的时候, 会显得特别静谧,可以听到草田里螳螂的爬行声、蚯蚓的翻土声、涓涓的溪流声还有头顶的山风扫过蕉林的欢呼声。那时小小的我是不会明白, 我正在体验着人生的真谛:美好、孤独,宁静,非常辛苦,无法与人共享。那时的我不是夏目,也没有夏目那样的超能力,能够召唤出周遭的妖魔鬼怪陪我玩耍。寂寞伤心到无所适从的时候,我坐在田埂用一块破烂木板横放着严格意义上不能称之为‘桥’的小桥上,把脚丫伸到小河里肆意乱蹬着水面,冰凉的河水浸湿着了我的脚踝,我乐此不疲地重复着这个毫无意义的动作, 想必是寂寞无聊到极致了。
有时早上跟着爸妈去田里拔花生,每次干着活儿我就偷溜上山岗去摘捻子(学名桃金娘果),看到满山的捻子花粉灿灿像桃花一样好看, 动手给自己做了一个小花环,有时摘多了吃不完就用来泡酒。有时特意去找凉草采摘回来煮凉粉,有时下河摸鱼虾,战胜品以螃蟹黄鳝居多,有时也会埋头找一种叫做天星屎的黑色陨星,听说有人专门收集这个,一斤能卖好几百块,我能捡到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碎片。现在想想,那玩意儿搞不好有放射性元素,也从没听过哪个人因为卖天星屎而一夜暴富了。
夏天的午后慵懒而闷热,睡醒之后,看到妈妈买来的西瓜,对半切开, 用勺子一口一口地挖,中间那勺子最甜总是留到最后才舍得吃, 吃完了西瓜, 帮着妈妈挑豆子,把坏的绿豆红豆挑出来,然后用饮料瓶子装起来,下一天晴天用来熬绿豆沙。
某个停电的夜晚, 涂上上海牌花露水(感觉上海牌比六神味道好闻,不过停产了,哈哈暴露年纪系列), 坐在巷口摇着蒲扇,听着池塘此起彼伏的蛙声,感觉格外心安清凉,有时还会看到在夜空中飞舞的萤火虫,那时真不知道萤火虫的生命是那么短暂,更不会知道人的生命有时比萤火虫还要短暂。
那会停电是常有的事情,仲夏夜的晚上,热得睡不着, 爬上楼顶铺上草席,地面为床,星空为被,数着星星入眠,一颗两颗三颗,连成一条曲线,北斗七星就在我的头顶。北极星在北边天空,火星在东南方,挨着月亮的那颗嘞;双子座是哪个呢?觉得尤其诗意浪漫,可惜我不会写诗。第二天早上我不是被闹钟吵醒而是被太阳叫醒,有时一不小心睡到日晒三竿, 母亲已经在生火做饭了,烟囱冒着滚滚浓烟,我沾了一身烟灰,起床那个气啊,却又气得理不直气不壮,昨天晚上聚拢在胸怀的浪漫情怀被气得跑光光了。
再大一点的时候, 我已经爱上看小说了,会在某个睡不着的午后看着戍戟的武侠小说, 还是盗版的, 经常上下文对应不上或者缺章重复什么,可我依然看得津津有味;也看卫斯理的科幻,当然也看符合年龄看的《少年博览《格言》《少男少女》《可爱女生》,大一点的时候,开始看中外经典名著,为颦儿和茶花女掉了不少眼泪。再大一点, 开始看三毛、张爱玲、余秋雨,心里有个梦在悄然发酵着:有生之年一定要去江南古镇住上一年半载。
像这样的夏天重复了一年又一年,好像有什么不同,也好像没什么不同。毕业了,最后一个夏天,我哪里也没有去,拉上窗帘,静静地翻着照片,房间里萦绕的是燕姿那充满夏天质感的慵懒声线在低吟浅唱:那年夏天 最后的那一天 你轻轻地唱着歌 未曾感受的温柔 模糊我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