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后有两棵树,一棵是银杏,另一棵也是银杏。
奇怪的是,今秋一至,东边的这棵银杏又先行抖落了“头发”,加上连续数日的秋风秋雨萧瑟,再从窗口看下去,更是没几片叶子还停留在上面;细高的树杆,那样子看上去,好似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突然一夜之间就了成了聪明的脑门儿——光秃秃的,唉~
去年,也是这棵树,出现这样的状况,当时我还在担心,它是不是得了什么病?来年开春儿它还能活过来吗?单留下西边那棵,显得好孤独。
楼下那位勤快的女人,总是抱出一大摞的棉被,晒在两棵银杏之间。她家住一楼,阳光肯定不会很好,两棵树之间的光照时间应该比停在她们家的时间长;只要出太阳,她就会抱出东西来晒晒。
早晨上班的时候,总见那个女人坐在楼口的消防栓那儿,一边洗衣服一边抬头笑着与我打招呼:“早!上班啊!”
尴尬而礼貌的回复她一下:“早!”
随即“正义病”就犯了,严重怀疑她用的水是“非法盗取”,并且警告我老妈别跟着学!
女人那条长长的碎布条结成的绳子,时不时搭在两棵银杏之间,会不会是勒死东边这棵银杏的元凶?
听老妈介绍过,这女人是北方来的,男人在上海打工,好像是做回收旧家电的行当;一年也回来不了几次,她们家俩孩子,我都见过,女儿大些,瘦瘦高高黑黑的,像颗绿豆芽,儿子小些,瘦瘦矮矮黑黑的,像颗小黄豆芽。
女人在这儿人生地不熟,本地话她也不大听得懂;每天就是给两个孩子洗洗涮涮,整理整理家务。
我叹老妈是干“记者”的料,知道这么多信息。老妈说她蛮节省的,她自己也不太会干活儿,她们家的房子还是毛坯,两个孩子加上她自己,全靠男人养活。
去年夏天过后,那绿豆芽菜似的女儿我就没再碰见过,一直惊叹那双大长腿,剪了个短发,举手投足就是个假小子;老妈说她是去上什么体育学校了,呵,想起瞥见过骑车的潇洒样儿,倒是块好练料,没准儿能有大发展。
去年冬天过后,也渐渐看见那家男人,开着面包车,还是来回捣腾旧家电;楼后的一块地方已经成了他们家露天零时库房,堆了许多破烂家电,影响挺不好的。
不知道在哪一天,老妈突然回来说:“你知道小赵男人死了!”啊?谁啊?
好像记忆里,前些日子还听到他家面包车“倒车请注意”的提示音叫唤,怎么会呢?可这一想,也是三五个月前的事了,我看天、看云、看花、看树,却不是太在意看人。
老妈的可靠消息,那女人叫小赵,男人比她大十岁,怪不得看上去白发苍苍,女人自己也显得有些老,黄发夹着白发。男人年前回来后就在家干老本行,一次被他老乡叫去卸空调室外挂机,不幸从楼外摔了下去,在医院待了一些日子,就再没能回来。
唏嘘!
听老妈感叹,小赵这下苦了,一个人领两孩子,听说还打官司了,出事的时候那家外代那老乡,要负责赔偿;幸好女儿挺懂事,这个夏天的假期还去打工,小赵自己也出去找活儿干,可能在什么地方打扫卫生,具体老妈也说不清楚。
老妈说的时候,无限的同情,反而是我冷血的劝她:“她年纪也不大,不怕吃苦应该能找到工作,那姑娘毕业应该也能找到工作,这小儿子反正还在读小学,暂时花不了多少钱,多少也有个缓冲期。……比她苦的单亲妈妈多呐!说不定她还能再嫁!”
这些,纯属是娘儿俩在家闲聊人家的家常,发出的豪无意义的议论与担忧;越是同一平面的人,越是激起泛滥的同情心,不过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终还是没有能力帮上任何像样的忙。
这季冬天又快到了,那棵先颓废的银杏,我再也没有任何理由,栽赃到女人小赵身上了,因为她忙得都不大能看到人影儿,停在车位上的那辆面包车下,草长到了轮胎那儿……
也许明年春天的时候,那棵让我又白白担心一整个冬天的银杏,又活了;也许再看见女人小赵的时候,她还和以前一样,冲我笑着喊声:早!上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