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中国食品店,我看到梅林午餐肉。趁老公不备,悄悄放两盒到购物袋里。我不能让他看见,如果他看见了,一定会从鼻子“哼”出一声,再补刀说,又吃腐败食品。
他认为这些加工食品都是腐败食品,他从来不吃。在同一屋檐的影响下,我也少有机会吃这些食物了。但这次碰到午餐肉,恕我嘴馋,我无法视而不见,更不能两手空空走过去。
午餐肉那么香,不仅空嘴吃好吃,而且炒菜炒饭煮面也凭空增加了香喷喷的诱人味道。它不特别致密也不特别松软,咸甜恰到好处,淡淡的粉色和它的口感一样,嫩嫩的。在嘴里咀嚼几口,待香味在味蕾弥散开来,就可以咽肚了。
老公怎么会理解我的午餐肉情结呢?他小时候并没有象我一样,和哥哥抢铁皮盒上的钥匙,将钥匙套在凸出的铁片上,吭哧吭哧地拧一圈打开盒子;他也没有象我一样,看着妈妈拍打罐头底部,在菜板上一磕,倒出整块午餐肉;他更没有象我那样,眼巴巴地看着妈妈将肉块切成薄片,一片片码在盘子上,再随手拿两片递给和案板一边高的我。
就象饺子只有过年才吃一样,有午餐肉吃的日子是过节,是请客,是大人高兴的某个好日子。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买粮要用粮票,买肉也要用肉票。人们拿午餐肉罐头做替补,装点餐桌改善生活。后来,随着生活水平的好转,肉类供应日渐丰富,老百姓吃鲜肉也不再稀罕,午餐肉也难登大雅之堂了。
提起午餐肉,想起好友M给我做的豆角炖红烧肉罐头。那年,我俩二十多岁。快过年了,回到家乡探亲的我接到了高中同学M从外地打来的电话,说考研刚结束。在一个寒冷漆黑的夜晚,我从车站接回了疲惫不堪的M。
那两天,单身的我和单身的她,在她的单身宿舍,天南海北地聊,聊彼此的工作和生活,聊高中同学的现状,聊男女情感。她教书的学校放假了,偌大的宿舍楼静悄悄的。M买来红烧肉罐头,用电炒勺炖了一锅红烧芸豆,肉罐头的香味飘满了整个房间。我们嚼着馒头,就着肉和芸豆,吃得很香。写到这儿,好像又闻到了当初那个特有的肉香。一锅红烧肉罐头,见证了我和友人在那个特殊时期惺惺相惜的友谊。
小时候,我妈领我去看一个生病住院的同事。白色的病房里,那种混合着病人、医生和消毒药水的特殊气味,我既不喜欢也不讨厌。那是和生病、敬畏相联的一种味道,一种让人闻了就能记住的味道。我不知道那个阿姨生了什么病,但我知道她快好了,快出院了,因为妈妈和她的谈话有说有笑。
临走前,妈妈从包里往外掏罐头。我觉得妈妈像魔术师,她在那儿掏啊掏啊,总也掏不完。我在旁边默默数着,一,二,三,.....,天哪,一共有十瓶!桃罐头、苹果罐头、桔子罐头、菠萝罐头,看得我眼花缭乱。从医院出来,我对妈妈说,我也想生病呢。妈妈问为什么。我说,如果我生病了,就有人来看我,我就有罐头吃了。
有一年春节,我大约十来岁, 四五岁的外甥女来我家。那天,刚来串门的一个叔叔给我们带来两瓶葡萄罐头。我见过海棠果罐头,见过梨罐头,见过山楂罐头,却从未见过葡萄罐头。那个年代,有葡萄罐头吃,是一件多么令人兴奋的事。我带外甥女从屋里跑到屋外,再从屋外跑到屋里,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将她带到葡萄罐头前。
我得意忘形地转动着玻璃瓶,青青圆圆的葡萄粒在甜水里旋转,也旋转出小女孩的垂涎和欲望。等表姐要回家,我们却找不到外甥女了。我猜到了什么,果然,在写字台下面,在那两瓶葡萄罐头旁边,我们找到了死活都不肯出来的小丫头。最后,外甥女抱着可爱的葡萄罐头走了,也带走了我对葡萄罐头的所有盼望。做人要低调,做人要低调,做人要低调,这是我少年时期最为深刻的一次教训。
皮蛋、榨菜、午餐肉、水果罐头,这些熟悉的商标承载的记忆让人怀念。现在,这些东西还在,但因为食物的丰富和人们对健康的追求,吃的人越来越少了。现在的孩子,童年的味道是什么?是麦当劳的炸鸡,是必胜客的匹萨,还是哈根达斯冰淇淋?
我看着午餐肉盒上的成分说明:猪肉、水、淀粉、盐、糖、抗坏血酸钠、亚硝酸钠。
这些糖和钠,就是老公所说的加工食品中危害健康的东西么?可其实,我的午餐肉还有另外的成分:童年的口水、难忘的味道、美好的记忆。这些,恐怕他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