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羽衣烟霞
（一）
“同学们请看，这就是雪女的图片。”日本文学课的老师在多媒体上映出一张图片。
台下立即惊叹声不断： “哇！好美哦！” “就是啦！我好喜欢她的头发哈！浅蓝色的！” “我想要这样一条长裙子啦……”
女生们沉浸在对华服和发型的赞叹里，男生们彼此起着哄： “喂，大美妞呀！昊飞有没有动心啊？” “是啊，昊飞，这个难道不比隔壁班那个丫头好看？”
“哎呀走开别烦我……”被叫做昊飞的男生正专心在纸上写着什么，话没说完，手中的记事本被一把抢了出去，相涛满意的翻着他所谓的“笔记”，赞美的味道在脸上荡漾开来，完全盖住了刚刚因为恶作剧而露出的窃喜。
厚厚的一个素描本里画满了忧伤而绝美的雪女，从头到尾几乎有上百张，全都清一色的浅蓝色长发和纯白长裙，点染着幽静而肃穆的圣白。
长发无一例外的飞扬起来，仿佛纸页里正鼓荡着风的气息。相涛几乎呆了，随即高高的举起本子喊：“老师您看，我班藏龙卧虎啊！” 大学的课堂还是十分民主的，文学老师并没有因为同学们的活跃过头而显得不满，相反却饶有兴趣的接过相涛递上来的素描本，打开一看，顿时也惊呆了，与其说是惊呆了，不如说是惊艳——精致的线条和色彩恰到好处的勾勒出画中女孩儿完美的身姿和玲珑的曲线，似乎每一个回眸都无声的诠释着“巧笑嫣然”四个字的含义。
看到这儿，老师微微笑道：“真是人才呀！念师范有些屈才了，你应该去读鲁美才对嘛！”说着把本子还给了它的主人。
“漂亮的姑娘能娶回家该多好啊！男同胞们都有这想法吧？”相涛和大家开着玩笑，同时把目光对准老师，“老师，您应该也没结婚吧？看到这么美丽的女生会不会动心呢？”
老师也是个刚刚毕业的大男孩儿，在同学们的笑声中有些不好意思，但依然没忘了自己的老本行：“当然动心了，但是雪女娶不得的！”
“为什么？”同学们几乎是同时发出这一疑问。
“雪女都生活在冰天雪地且人迹罕至的地方，她们讨厌自己的生活受到人类的打扰，而一旦有男人发现了她们，她们就会在这个男人身上落下诅咒，从此这个男人就是逃到天南海北也逃不出她们的掌心……”
老师稍停了一下，发现同学们的脸色都微微发白了，觉得有点好笑，于是接着说道，“而且，雪女会要男人发誓不向任何人说起她们的秘密，否则男人就有性命之虞……男生们，你们还想娶回家吗？”
教室里突然静了下来，在同学们的一片嘘声中，昊飞手中的笔颓然落下……
（二）
“听辅导员说咱们班里新来个同学！”相涛从办公室回来就开始到处宣传了。 “昊飞，你怎么一点都不惊喜？有新同学要来了呀，听说还是个女生呢！”
相涛宣传了一圈之后，对昊飞依然坐在那里发呆表示不满。
“女生有什么？班里30多个女生还不够你看么？”昊飞抬起头，不耐烦和不屑爬得满脸都是。
“切！敢情你小子有女生惦记了，哥哥我还打着光棍呢！亏咱俩是兄弟，从来不替我着急！”
辅导员已经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女生。传说中的转校女生这么快就面世了，从她进门的那一刻起，全班不论男生女生的眼睛都从未离开过她。
实在是太美了！
时值北国的隆冬腊月，女生穿了一件橙黄色及膝的羽绒服，脚上是一双橙黄色的靴子，长长的头发随意的扎成马尾，她站在辅导员身旁，温柔而高傲的笑着，那表情似乎是在显示友好，又好像是在睥睨每一个人……
辅导员拉着她走上讲台：“凌朵，你和大家说几句话吧！”
她从容的迈上讲台，大家觉得她更像是飘上去的——
“洛神转世哦！”相涛忽然嚷了一句，大家笑起来，凌朵一愣，她似乎不知道洛神是谁，但看的出大家没有什么恶意，所以微笑更加灿烂起来：“大家好，我叫徐凌朵，来自M市，我是通过成人高考才来到这所学校的，所以学问可能不像大家那么渊博，不过我会虚心向大家学习的，也希望能和大家成为好朋友。”
掌声响起来，辅导员笑笑，接着说：“凌朵同学还有些行李放也在办公室，一会儿放学辛苦班长帮她送到宿舍吧。”
同学们的眼睛转向昊飞，对他的毫无反映表示惊奇。辅导员也看出了苗头：“班长？秦昊飞？翘课了吗？”昊飞正呆呆的看着自己的素描本，脸上的线条极其僵硬，对于辅导员的呼唤一点反映也没有。
“喂！傻蛋，给你安排任务呢！”身旁的同学使劲儿推了他一把，昊飞如梦初醒，腾的站起来茫然的望着四周，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什么事？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昊飞窘迫的解释到，一抬头正好碰上了凌朵正冲他笑，吓得又低下头去。
“要你送美女回宿舍啦！”同学们起哄到。
“哦……回宿舍……”他瘟头瘟脑的样子令大家一时不知所措，幸好凌朵是个随和的女生，从头至尾都对他报以刚进门时的微笑……
（三）
昊飞提着凌朵的行李，两人并肩走在雪地上，彼此无语。昊飞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这么大的箱子提起来却这么轻，难道是空的不成？
一路上，他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眼前这个女生为什么让他感觉如此不舒服？为什么和她在一起就会间断的产生幻觉？
今天在课堂上导员和他说话时，他明明听见了，想去回答，却觉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眼前好像下了一场霜，把他和正常的世界隔开了……
进了宿舍楼，昊飞把箱子放在大厅里说：“不好意思，这里是女生宿舍，男生上去不方便，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不过好在你在二楼，应该也提的上去吧？”
昊飞不敢看凌朵的眼睛，就是那双眼睛让他有种灰飞烟灭的感觉，当他低着头说完这几句话的时候，最希望听到的就是：“谢谢，我自己可以的。”
然而他什么都没听到。
昊飞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怎么可以这么没有礼貌呢？他不由得抬起了头，然而他的眼前什么都没有。
昊飞的血压开始飙升，可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徐凌朵以及她的箱子都像蒸发了一样，周围是来来往往的女生们，正在擦地板的阿姨挑剔的看着他。
昊飞涨红了脸：“阿姨，请问刚才和我一起的那个女生哪去了？”
阿姨一脸不屑，只当遇到了傻子：“哪有女生，你是一个人进来的，我还想问你一个男生进女生宿舍做什么呢！”
昊飞顿时觉得天雷滚过，他的头皮都炸了起来：大白天的送人居然送丢了！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昊飞愣了好一会儿才讷讷的解释：“对不起阿姨……我……走错了吧……”
这种没有营养的谎言招来了阿姨白眼的同时也招来了报应，当他转过身想要出门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女朋友苏玄正在和一个女生拉着手，有说有笑的向楼里走去，那个女生就是凭空消失了的徐凌朵！
是徐凌朵！
昊飞的脑袋好像在瞬间炸开了，他惊恐的盯着两个女生，这不可能的！徐凌朵才刚来学校，怎么可能认识自己隔壁班的女朋友？就算她们是一个宿舍的，可是徐凌朵从消失到现在连五分钟都不到，又是怎么认识的苏玄？又怎么会这么亲密？
昊飞的噩梦开始蔓延，而两个女生自然也发现了傻在那里的昊飞，很自然的朝他走来：“喂，傻瓜，你来女生楼做什么？找我么？”
苏玄开着玩笑，随手在昊飞脑门上一点，随即大声叫道：“你怎么出这么多的汗？”
昊飞下意识摸了摸脑门，手上水淋淋的，居然还在朝下滴水！什么时候出的汗？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他把目光慢慢的转向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徐凌朵，虽然没看她，但他依然能感觉出她在微笑，这样的微笑令他浑身不舒服。
不错，徐凌朵依然保持着那种高傲而冷漠又不乏穿透力的微笑，她的身上还穿着刚刚的橙黄色羽绒服，脚上依然是橙黄色靴子，一切都没有变化！而就是这么个大活人居然在自己眼前消失了！
昊飞觉得有点眩晕，轻微摇晃了一下身子，随即他提醒自己一定要坚持住，不能在她面前露怯。
他无声的舒了口气，带点俏皮的说：“没什么，可能是热的吧，你们这里供暖很好呢！凌朵，宿舍还适应么？”昊飞多希望通过这句含蓄的话套出点什么内容，然而他失望极了，徐凌朵只是微微颔首：“很好，谢谢。”
对于自己为什么会消失掉，连个只言片语的解释都没有。昊飞觉得天昏地暗，难道是她？她真的来了！她不是说放过自己么？自己并没有违背诺言，她为什么出尔反尔……
（四）
大一的那个寒假是昊飞永远忘不了的噩梦。
画手出身的他突发奇想，想用画笔记录下美丽的极光，于是他想都没想背着画夹去了中国最北的城市：漠河。十二月份的北极圈内正持续着长达半年的极夜，而漠河虽然不至于极夜，但是极光也是可能产生的。
昊飞带着他的画笔在偏僻的山区里扎下帐篷，独自一人等待着美的降临。然而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危险的。
半个月过去了，他弹尽粮绝的同时也迷了路。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晶莹的雪几乎让他患了雪盲症。就在他找不到出路而又体力不支的时候，那个女子出现了。
她有着传说中的蓝色长发，穿着白色长裙，以天下最唯美的姿态朝昊飞走来。昊飞当然知道她不是人类，然而他似乎不害怕，或许是她精致的五官折服了他，也可能是他饿的头昏眼花根本忘记了害怕，总之，女子没有伤害他，他也没由于非人类的出现而七窍流血、不省人事。
女子走到他身边，轻轻的拾起他的画册，仔细的翻看了一遍之后，笑容更加灿烂了，她说，我叫雪女，住在这座山里，只有下雪的时候我才出现。
我喜欢你的画，你能留下来为我画画么？ 昊飞用昏迷之前最后一点理智委婉的拒绝了她，他说，对不起，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没有办法留下来，但我可以为你画画。说完就饿昏了过去。
当他醒来时正躺在医院的床上，护士说是附近的村民报的警，因为他们看到某一处的天空似乎有冰蓝色的光闪耀，他们以为那是祥瑞降临的信号，过去看时才发现只是一个男孩子躺在地上，周围是完整的雪地，没有任何脚印，他们不知道男孩子是怎么走过去的……
对于后来发生的一切，昊飞统统觉得是在做梦，然而梦又是那样真实。
梦中雪女把手放到他头上说，请你为我作画，每天都要。还有，请不要把我的身世说给世人，否则……昊飞打了个冷战，因为雪女的表情突然变得冷酷，她说，否则，我会杀死你。
为了一个亦真亦幻的承诺，昊飞不得不每天为雪女作画，一开始他只是怀着一种保命的心理去画，但后来他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一举动，每当雪女玲珑的曲线在他的画笔下荡漾开来时，都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溢满全身。
尤其是那次遭遇之后，他的眼睛还是患了轻度的雪盲症，于是从美术系转到了中文系，而在接触了那些美丽的古典传说之后，他就更是不由自主的想去为雪女作画，直到……
（五）
相涛被昊飞扯到了走廊的拐角。
“干什么呀！”相涛一脸无辜的盯着昊飞。 “你是不是在和徐凌朵交往！”昊飞拿出自己的手机，暧昧的短信令相涛恼恨不已，分明是自己发给凌朵的，却会出现在昊飞的手机上。 “是怎么样！我喜欢她，你管的着么！”
“相涛，你不能和她交往，她是……”昊飞突然闭上了嘴，他没法再说下去。
“她是什么？我看是你喜欢她吧，秦昊飞，你已经有苏玄了，离凌朵远一点好么？算我求你！” 昊飞觉得已经没有招架之功了，他何尝不想自己的哥们儿拥有幸福的爱情呢，但是……
“你听我说，相涛，徐凌朵不是……” “不是什么？”凌朵如一个幽灵般出现在他俩的身后，看的出她在生气，然而脸上依然保持着奇怪的笑容。昊飞祈求的望着她，他知道雪女主动接近一个男人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取食他的心脏，然后将他封进冰中作为自己的玩物。这些都是昊飞后来才知道的，他曾经想象这样的场景：一个男人的心被活生生的去出来，沾满了冰渣却依然跳动着，接着男人就被那个貌似桃花却心如蛇蝎的女人做成了冰雕，也可以说成是雪女的盆景……
那种情景令他不寒而栗，他多想把一切告诉相涛，然而噩梦就在眼前。 昊飞不自然的挡在凌朵和相涛中间，眼神中乞求的成分愈加明显，他在心里说，你要杀就杀我一个人吧，相涛什么都不知道。然而凌朵的微笑却令他身后的相涛激动不已，他一把推开昊飞，拉起凌朵的手说：“凌朵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么？”
凌朵笑了：“好呀。”
相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当然。”凌朵平静极了，“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就是和我永远在一起。”
这简直是正中相涛下怀：“我答应！我发誓！绝不和你分开……”话还没说完，昊飞看到凌朵的手已经伸向了相涛的心口。“不——”昊飞大叫一声，使劲儿推开相涛，然而忽然觉得摔倒的好像是自己，而且好像全身都在融化。徐凌朵缓缓转过身来，把手放在昊飞的头上说：“我想和你谈谈……”
（六）“这是哪？”昊飞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宇宙洪荒的状态，四周黑寂一片。
“这是你的意识里。”徐凌朵走了出来，她已经脱掉了橙黄色的外套和鞋，完全变回了雪女的模样。 “你要做什么？”
“首先我要向你解释我穿橙黄色衣服的原因”徐凌朵不理会他的发问，自顾自的说，“你也许早就猜出了，我就是雪女。我说过，只有雪天我才能出现，而晴朗的天气里我就必须穿上防护服来保护自己。橙黄色是你们人类认为的保护皮肤最好的颜色，不是么？”她嬉笑着：“这是你的。”
凌朵拿出当年昊飞丢失的画册，“我从那时起就喜欢上你了，我请求你留下来，但是你不肯，我很伤心。但很高兴你能够为我作画，让我每天从画纸中看到你。”
“你从画纸中可以看到我？”昊飞吃了一惊，同时似乎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对画产生了不可抵抗的热爱。
“是，每张纸上都有我的灵魂，然而我不满足于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你，所以我派出了我的替身，就是你的女朋友苏玄。”
“苏玄是……你的替身？！”昊飞觉得自己在发抖，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苏玄的手总是那样冰冷，而苏玄的眼睛又是那样熟悉，可以说，他当时选择苏玄的原因就是在于她的眼睛——和雪女，也就是面前的徐凌朵一样的眼睛。
“她只是我堆出的一个雪人，是我给了她灵魂，你知道吗，雪女的灵魂可以化成千丝万缕，附着在任何一个地方，所以她可以控制任何地方的任何人，只要她想。所以你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我会突然消失，为什么会和苏玄在一起了吧！”
“你们……”昊飞忽然有种被耍了的气氛，“可你为什么控制我？！我已经在为你作画了！你不该打扰我的生活！”
昊飞愤怒起来。 “我说过了，我爱你。”
“可我不爱你！” 凌朵大笑：“你不爱我，怎么会爱上苏玄？你不爱我，怎么会出现了陆相涛？”
昊飞忽然觉得一阵空虚：“我爱的是苏玄，不是你。至于相涛，他才真正爱上了你，你不应该伤害他！”
“陆相涛？有这个人么？他只是你的意识而已！昊飞，你醒醒吧，从头至尾都只有我们两个，而陆相涛和苏玄只是我们心中幻化出的影子！”
昊飞的心中猛的一震，相涛的身影变得熟悉，同时也模糊了，好像真的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记不起相涛出现于何时，好像是在他画某一张画的时候，他就突然站在自己身边了，他说，好美，做我女朋友该多好……
不会的，她在说谎！相涛是影子，难道学校、老师、同学都是幻觉？他大笑：“徐凌朵，你真是开玩笑，相涛怎么会是我的影子！他是个独立的人！同学们都可以作证！”
雪女也笑了起来：“同学？昊飞，你从来都没有去过学校，更没有同学，你从见到我开始就一直生活在幻觉里，你既爱我又怕我，所以才会有了相涛和你两个人，而事实上，你早已被我封进冰层了。”
突然间天光大亮，昊飞好像一下子进入了真空，那里寂静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四处都白亮的扎眼，与刚才的混沌之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想要转身，却没能办到，于是他意识到雪女没有开玩笑，这一切是真的！
从头到尾他只是雪女手中的玩偶，并且，以爱之名。
回归冰川纪，自己为了爱情被封入玄冰，可是雪女呢？她违背了承诺的同时也玩弄背弃了自己……眼泪一颗颗的流出来，打在坚冰上。耳边传来雪女的声音：“不要哭了，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你的眼泪会烫伤我的灵魂。”
昊飞惊异的抬起头，他面前的冰柱犹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在镜子中，他发现雪女微笑的站立着，而他就站在她的心脏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