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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强忍着内心的羞耻和难堪,想要理智地思考肖南告诉我的这件事,虽然这个过程很艰难,我始终怀着一种抗拒心理,但还是努力地梳理出一些令人不安的细节。
那时候我已经去过钟萍的学校了,我知道她是基督徒。如果按照她是基督徒这样一个身份,那么整件事是完全违背常理的。就算她突破了感情和欲望,将发生婚前性行为这样的律令抛之脑后,尚可以理解,毕竟像美国这样全民信教的国家,在男女关系上也是很开放的。但是我怎么也想不通,像堕胎这样的事怎么可能轻易接受,而且还如此的满不在乎,我相信就是一个普通女人都无法坦然面对,何况是一个貌似虔诚的基督教徒?
我更加困惑的是,如果她并不在乎婚前的贞洁,那么大学时那场自杀事件又是出于什么原因?那个年长的男人跟她是什么关系?
我问肖南,他知不知道钟萍信教的事,他说听钟萍提起过,而钟萍的说法是这并不影响他们恋爱、结婚,而且也从来不在他面前从事相关的宗教活动,所以他没太当回事。他们虽然在一起相处了两年,但并没有同居,只是偶尔上酒店开房间,如果钟萍在独处的时候背着他做了些什么,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可事实是,肖南在与钟萍耳鬓厮磨、亲密无间的那一两年,对她极其信任,丝毫没有发现任何令人起疑的端倪。只是在最后半年,在发生了上述的两件事之后,他才开始警惕起来,但钟萍伪装得很好,他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就算是蓄意燃起怒火大吵一架,也找不出什么破绽。
他后来发现钟萍总是跟一个叫“赵哥”的人联络,在她口中,这个“赵哥”是她的一个远房表哥,因为同在一个城市,所以常常相互照应。他也见过这个“赵哥”几次面,那是个社会气息很浓的男人,说起场面话来头头是道,虽然穿着打扮油头粉面,却有种掩盖不了的市侩气质,非常世故圆滑。
这个“赵哥”的形象,让我联想到钟萍在大学时期所结识的那名年长的男子,他们真的只是单纯的亲戚吗?肖南对此也毫无头绪。我想若不是钟萍再次出现,并与我婆婆发展成闺蜜,我对她身边的“王哥”“赵哥”“李哥”是不会有任何兴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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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肖南推心置腹谈过之后,我对钟萍就开始有了戒备心理,但因为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我无法推测钟萍的居心。而且,按照肖南的说法,钟萍大概是不曾爱过他,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伴侣。为什么选择他,我还没有想清楚,不过肖南的身世、财富,还有作为本地人的优越感,或许对这个从小地方闯出来的姑娘是一种诱惑吧。
不过离开了肖南,钟萍完全可以另辟一片疆土。凭着她的脸蛋和本事,想再寻觅一位条件不错的男子,应该是不难的。她文化层次不低,也还年轻,不至于是个想不开的人。
可是都5年过去了,她为什么还要来干涉我和肖南的婚姻?如果说她不是来骚扰我们的,那我只能相信,她与婆婆之间确有难以言说的闺蜜之情了。
我以为这个秘密还会藏很久,我甚至没有信心再挖掘出什么新东西,我只是一直在心底深埋着它,知道它一直存在着。令我意外的是,钟萍来找我了,她为我揭晓了答案,虽然我并不确定,这个答案是真的谜底,还是她制造的又一团迷雾。
那天钟萍在我下班回家必经的路上等候我。
我所在的公司离家很近,所以我一般步行15分钟左右就可以到家。钟萍与我没有什么交集,她有什么事情完全可以通过婆婆来向我传达,她亲自来找我,可能是为了某件不容易说清楚,而且不方便让其他人了解的事吧。
当我看到她的时候,我起先有一丝惊讶,也有些慌张。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定位在旁观者口中的“小三”这个位置。但冷静思考一下,想到已经和肖南有过沟通,我心里也有了底气,对自己身份的合理性也坚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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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肖南的说法,钟萍在大学时的穿着都是一些便宜的牌子,甚至是一些杂牌货,虽然搭配起来尚可,但还是显得很朴素。但钟萍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样子,却让我意识到,她的生活品质变高了,而且一下子上升了好几个层次。
那天她的妆容很清爽,虽然描摹得仔细,但整体看起来很清淡,让人感到满面春风、亲和有加。略长的波浪卷发自然地垂落胸前,错落有致,更显妩媚。身着黑色鱼尾造型的连衣裙,外面套一层酒红色轻薄的长款风衣,脖子上系着别致的碎花图案的丝巾。风衣敞着,可以隐约看到她腰身纤细,曲线凹凸有致。和我这样每天套上牛仔服和工装就去上班的女人一比,她实在很有优越感。
的确是个优雅的女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这种优雅却给我一种刻意的感觉。就好像明星走红毯,如果打扮靓丽、妆容精致、服饰华美,都没有问题,都适应场合的需要,但如果偏偏要坦胸露背、引人遐想,就有一种博取关注的意味,显得用力过猛,而且目的性太强。
她与我谈话的时候,非常客气,没有我预想中的咄咄逼人,相反,倒有些过于谦卑,这种谦卑没有让我产生春风拂面的轻松感,却使我有些不自在。我为此而感到自责,想克服内心的偏见,想接受她端庄大度的一面,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
我们在街心公园找了一个僻静的座椅,她面带笑容地请我先坐,然后才缓缓地在与我距离刚好的位置坐下。她很体贴,也很会处理人际关系,我在她面前则显得笨拙、拘束。
主要是她在讲话,我跟不上她的节奏,大多数时候只能乖乖地当个听众。
“其实我们彼此应该已经很熟悉了,肖南跟你讲过我跟他的故事吧?说起来,我跟他在一起有两年多了。”
“虽然我们争过同一个男人,但我们没必要把对方当仇人。今天我就把你当朋友,跟你交交心吧,希望能打消你的顾虑,不再对我产生敌意。”
“其实,我毫不夸张地说,我和肖南刚认识那会儿,他真的很爱我,他对我无微不至、百依百顺,他一直追着我要跟我好,情话说得让我耳朵都起了茧,对我的话都是有求必应的。”
肖南似乎从没有对我这样过,我还以为他是个老实、木讷的理科男,肖南还说是钟萍先主动的,难道都是骗我的吗?钟萍说得如此行云流水般自然,让我难辨真假,但她的这番态度,已经足以攻破我的防线,让我的自尊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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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告诉你一个事实,你就明白了。我也不怕说出来,你会笑话我。我和肖南谈恋爱的时候,我并不爱他,可能那时我也不懂得什么是爱吧。我只是看中了他的本地户口、丰厚家产和个人前途,对一个乡下的野丫头来说,这样的条件是求之不得的,而且他对我也足够好,这就够了。”
“可我最终还是爱上他了,那是从他开始对我冷淡了以后。我突然发现我很依赖他,而且他对我的好一直都历历在目,他变冷淡后的反差却让我意识到了爱情。”
“后来,他渐渐地跟你走得很近,大概是你的爱让他彻底抛弃了我吧,我可能真的不如你那么真挚,所以我很快就被你取代了。可我还是很爱他的,我跟他分手以后,甚至更爱他了。”
她反复地诉说自己对肖南的爱多么热烈,多么难以自拔,在我听来是那么的刺耳。我想打断她,可又害怕自己不够大度,失了体面,所以强忍着内心的折磨,尽量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后来无论我怎么争取,怎么努力,我还是失去了他。我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但这次却有一种强烈的挫败感。如果是原来的我,完全可以另谋前程,重新投入另一段感情。但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我爱肖南,我忘不了他,他越是对我冷漠,我心里的痛苦就扎得越深越猛……”
“你一定想象不到这是一种怎样的爱吧?我从来没有在父母、亲人、朋友中得到过深沉热烈的爱,当我发现肖南对我的爱带有这种属性的时候,他却打算离开我。但我对肖南的爱,是炽热而滚烫的,我大概是把我没有得到过的爱全部倾注其中了吧。可是那个无限宠爱我、纵容我的肖南抛弃我了,我受不了,你知道吗?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钟萍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像是陷入了某种魔怔之中,我觉得她的感情深邃得可怕,让人捉摸不透。但她很快吐了口气,语气也和缓起来,表情也突然变轻松了。她恢复了善解人意的姿态,让我来不及挑起斗争,就被迫进入了她营造的和谐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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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跟他没有缘分吧,缘分真是一个好借口……”钟萍在说起这番话的时候,或许是希望我能相信她的认命和放下,可是有一刹那,我感到她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说辞。尽管她表面上风轻云淡的样子,声音却透露着一种苍凉的严肃感。从那时起,我就觉得她内心还是对我怀着抵触的。但这种怨恨究竟有多深,我并不是很有把握。
“可是你知道吗?后来我竟然跟肖南的妈妈,也就是岳伯母,变得很投缘。岳伯母待我像亲女儿一样,对我无微不至地关心,她是我的人生中第二个肖南。我的工作是网络编辑,不用坐班,所以我也愿意在不忙的时候同岳伯母作伴,就像闺蜜一样,与她聊天,陪她逛街、买菜、上医院……我是乐于做这些事的,我甚至还帮她一起接你和肖南的女儿,你们的女儿真可爱。”
钟萍说得貌似很真诚,异常的真诚,但仍然让我感到,真诚得有点儿过于刻意了。但无论怎么说,她跟婆婆的感情大概确有其事吧,否则她也没有必要一直维持下去。至于她对肖南的爱,既然已经过去了,如果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也不会再耿耿于怀了。不过我心里还是有些疑问,想借此机会进一步弄明白。
“赵哥是什么人?”
“赵哥?肖南和你提过赵哥吗?他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论辈分,算是表哥吧。他虽然是混社会的人,没读过什么书,但对我很好,他有老婆孩子,他老婆也跟我很要好。对了,岳伯母也认识他们两口子,她还说这是个能说会道的小伙子呢……”
钟萍边说边笑了起来,仿佛在谈家常琐事一般,真看不出这个“赵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倒显得我有些莫名其妙了。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问题问得唐突,我就像一个处心积虑的小人,却被人迎面泼了凉水,清醒得无地自容。
与钟萍的这次会面,似乎为我拨开了迷雾,许多没有头绪的疑惑都有了答案。虽然我不能说,这些答案全部都符合事实,但至少都是符合逻辑的,没有什么漏洞,我宁愿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否则我就会一直沉浸在恐慌和不安中。我本就是个容易内疚的人,介入钟萍和肖南之间,于我而言是不光彩的,如果钟萍的话句句属实,我内心的负罪感也能减轻不少。
我是未雨,
探索人性中隐秘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