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是你情感裂口处衍生的伤痕,但我要把自己变成你的荣耀。
——题记
“你睫毛上微闪的泪珠,是化在松柏上的浓雾。”
以前,我是喜欢流泪的。眼泪的根源是湾柔软的颤动,是情感升到某个顶点的时候自然地流溢,是感知中一种静默的动容。
父亲经常在我看电影泪流满面的时候调侃我,他说他自己很少流泪。他说眼泪是心里的一汪水,坚强的人从不会把难受的情感直接流于表面。可我不这么认为,我羡慕可以毫无顾忌表达自己情绪的人,因为当心里的水分没有及时排遣,便会和琐事郁积下来的枯枝烂叶一起慢慢耗竭。而长大后,无论在什么面前的人流泪,都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
我让父亲看慣了我的眼泪,我眼眶发红,面庞浮肿,声音沙哑的样子,面对我的一份他已无法顺利安抚,解决的无助,父亲的回应是他皱得高耸的眉峰,和从他指尖颤动着的香烟。不过,我流过的眼泪,好像都蒸发在了有很多可能性的明天里,读大学后,我奔赴一个人的远方,父亲守在了原来我们两个人的家里,惦念着遥远的我,继续攥紧了我遗留下的,透着泪光的回忆。
最近,一通向父亲倾诉烦恼的电话结束后,他发来了一则信息:晚上通话让我又喜又忧,喜的入记登報,忧的不知避重就轻。做生活强者,非遇难而心止步。倘若兀自郁结于怀,掩面而泣,又如何朝着自己想要的迈步?
我想了很久,目光落在了“泣”这个字上,脑海里出现了一段段空漠的回忆,它们随着一点点飘散的烟灰变成有色的片段。
我突然回忆起来了父亲的眼泪。
我从来不怕黑。我家的院落一到十点以后就同夜色融于一体,为数不多的住户都会把灯熄灭,只有小小的我守着走廊上的一盏,等着下夜班的父亲归来。
我看到父亲眼泪的那一次,是把醉酒的他搀到床上时,身高一米八他蜷缩起魁梧的身体,两只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肚子,一边在床上来会翻身,一边醉醺醺地嚎啕。
“好痛啊,好痛啊”,眼泪大颗大颗地从他睁不开的双眼中拥挤着出来,他冲着仅仅比床头高一些我痛苦地叫喊,在把水递给这样的父亲之前,我有一刻是完全僵住的,我已经不记得那时候我想的是什么,有没有被吓哭,但那时看到的父亲,深深地凿进了我的脑海里。
我觉得我自己错了,我觉得我是错的。一个年轻的,前途有无限可能的男人因为做了我的父亲,因为单独承受养育我的压力,几乎放弃了所有对自己有利的条件。这么厚厚的痛,那天清晰地通过父亲透明的眼泪传达给了我。
我觉得我就是开在父亲眼角的一道伤痕啊,也许他当想把悲伤就这样倾泻而出的时候,他还需要再顾忌这样会不会刺激到我。一年有一年,他总是沉默看着我的眼睛蓄起泪光,他总是安静地等待着我破涕为笑……他之后再也没有在我面前流泪过。
我和父亲都无法选择,自己被分配在一个复杂又孤立的家庭环境里。当我忍受不来周遭人带来的评论和轻笑时,父亲在耐心地开导后,也会静静表达,现在的我也曾是他过去的缩影。但他不想,也让我一样囿于苦闷的眼泪中,所以他一直保持高举的姿势,让我随着自己的心愿一路追逐,去到有阳光的地方,然后看着我,欣慰地笑。
也许父亲不全知道,在阳光下行走,也有无法闪躲的阴影,而这,属于我一个人的修行。
我不喜欢流泪了,我的眼角也有一道伤痕,是来源于父亲倾注于勇敢的馈赠,让我擦拭软弱的时候知道:真诚的眼泪,要留给热情单纯的事和人。
读懂父亲的爱,不止是在他那晚迸发的伤感和眼泪里。他的爱是垂岩于柳条的黄昏,是含蓄于夜色的雨露,也是像鱼一样,对河的割舍。
看完《朗读者》李亚鹏深情朗诵完朱自清的《背影》,眼含泪光地回忆起自己的父亲。他对主持人谈到,“孩子是给父母的一个礼物,我的女儿李嫣是个不完美的孩子,但在她出生后就改变了我,我为她成立了李嫣天使基金会,帮助更多的人,给我的孩子更多自信。我要把她脸上的伤痕,变成一种荣耀。”
父亲,我从未和你说过我做过的一个梦。在梦里我越变越小,而你越来越年轻,直到我不见了,而你正好意气风发。你坚定地朝着自己的梦想迈步,开了自己理想的一家店,是由精致的透明玻璃装潢的外观,在夏天,里面闲置的冰镇啤酒会把白色的雾气化在玻璃上。年轻的你站在这家店门口灿烂地笑了,在梦境另一头的我,感觉像一阵风一样的清凉。
我再也不想流泪了,眼角的伤痕提醒我,它等着我把父亲同样带到有阳光的地方,等着我,把它变成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