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不是梦想》
在大多数人心里,武陵桃源都算是一个终极理想。
那里水草丰美、与世隔绝;是个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熟人社会,从黄发小儿到耄耋老人都能怡然自得;所有人从生到死,安于现状。
这是某种程度上的心灵家园,刻在文化深处的精神图腾。
但是在我看来,这样的一个“桃源”,却称不上是“理想”。
首先由一个桃花掩映的洞口进入的一块平坦肥沃的土地,往小了说差不多一个村,往大了说一个县的大小。
用来短期休憩可以,但是作为整个人生的布景,未免狭促。
而且与世隔绝,短期可以说是清净,但是长期处在“无论魏晋”式的对外界的知识、发展、思想均一无所知的状态、多少沾点悲哀。
当然、我能理解原文的背景是在古赛、一个与外界联结就意味着被某个“王侯将相”鱼肉的年代,一个生下来活到老都算是及极幸运的年代。
在那种当下,与世隔绝也算的上幸运,
但是对于现代人来说,还将“与世隔绝”当做是绝对理想,要么是生存环境是在恶劣堪忧、要么就是某种程度的狭隘和不思进取。
其次我对一个完全由千丝万缕的亲缘关系构成的熟人社会是有某种程度的排斥的。
熟人社会可以说是最不利于“普遍客观规则”诞生的土壤了。
大家在亲疏远近的“秩序”下“做人”,在“面子”和口耳相传的“名声”的指引下生活就够了。
讲规矩伤感情、做人秩序在自己之上的人说什么就去服从好了、
这是最不需要“冰冷“”客观”、可以推而广之到一切陌生人之上的法则与秩序的地方。
换言之、这也就是最不可能进步、最不靠近现代文明的地方。
大家看到的是和谐美满、是笑盈盈毫无冲突。
然而这表面的笑盈盈的“服从”背后,代价可能是对别人权利和选择的践踏和人性的再无可能展开。
黄发垂髫、四世同堂。
大家又住得那样近、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这不是绝对的幸运、而是沉重的压抑。
试想、四代几十口人可以按照所谓的“尊卑”秩序,“和谐美满”地在同一个地方、毫无边界地生活在一起。
这种意象、令人头皮发麻。
它似乎只适合在蚁群之类的低等智慧的生物族群之中出现。
人类如此、着实不幸。
这意味着这几十口人种甚至无一人可以真正实现自我的展开,才能如此和谐。
大家像一面事先织好的毛线毯,像一架由无数毫无感情的螺丝构成的庞大机器。
只按照事先画好的图纸行动。
所有人都没有自己的目标、才可能有着同一个由别人定下的目标。
所有人都没有意志,所以可以共用同一个“意志”。
所有人都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所以会无一例外的将与生俱来的一切顺理成章的当做自己的时时日日。
“和谐怡然”,只能是如此。
然而、这对我来说当然不是幸福、这简直是一种精神谋杀。
最后,安于现状,渴望同一种状态永恒地持续下去,怎么说,总是透着一种缺乏精神性的消极和懒惰。
尤其是当这种所谓被渴望延续下去的“美满”、不过是衣食富足,合家团聚、寿终正寝。
肉体的世俗的符号、生死男女、穿衣吃饭。
“精神”符号几乎不可见、没有人在意人的意志和人的存在方式。
而他们却渴望着将这种贫瘠的生存状态延续、
或许我们换个角度、也正是这种贫瘠的、没有任何内在精神驱动力的生存状态,才可能得以将同一个近乎原始的社会形态不停地延续、
也正是如此,使他们渴望继续持续,永远延续。
他们不认为有任何不足,他们的精神并不向任何维度去探索,他们排斥改变与进步。
任何改变都是痛苦的、都会让他们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匮乏。
他们希望永远永远,自己的子孙后代都与自己、与自己的先辈祖先一样,在这片并不大的土地上、做着一模一样事,过着乏善足陈的生活。
而这、他们称之为“最大的幸福”。
而我在这其中,既看不见理想,也看不见幸福。
我看到的只是一个疲惫的人、对于短暂休憩的美好幻觉。
我们可以去体会这数百字、几个画面的温暖和安慰、
但是将其当做永恒理想、未免是对人性的压抑和蔑视。
人,始终是要有自己的意图、有自己的真实意志才能算作是真实的存在。
人性之中具有的精神内驱力,始终是要求我们不断地向内外探索、每一块土地、每一个河川、精神的沟壑和高山。
也许并没有那么温暖甜蜜、面对疾风骤雨和四下无人的旷野也会有深层的无力和恐惧。
面对改变、同样就是一次次面对自己的脆弱和无知。
血和汗水流淌、双脚深深踩在身下的泥土里、手臂伸向太阳。
短暂的几十年、
我们应该用意愿来证明自己的生、不必拘泥于漫长的“舒服”地活着。
我们原本就可以用选择生死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完成作为人的命运。
而这一切、都不在桃源。
也永远不会在“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