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165元。何丽清点今晚的收获。从傍晚开始直到11点钟,何丽在一个人群聚集的烧烤街唱了一首又一首歌,直到筋疲力尽。眼见着烧烤街的人逐渐散去,何丽这才收起话筒和音箱带着同样疲倦的女儿回家。
刚一回到家,懂事的女儿往床上一躺就睡着了。望着熟睡的女儿,何丽无数次地心中不忍。女儿今年刚八岁,小小年纪已经非常懂事,懂得体贴单身的母亲。每天晚上,何丽都会带着女儿游走于一个又一个露天烧烤摊,卖弄她已经并不年轻的歌喉,乖巧的女儿则一边为她伴舞,尽管忍受着人群中传来的轻浮和蔑视眼光,但是看着女儿努力为自己伴舞的样子,何丽觉得一切又充满了希望。
“先生,点首歌吧。”这句看似简单的话何丽第一次在一群陌生人面前说出来时还是费了很大的力气,后来随着时间的增加,何丽逐渐胆大起来。“十块钱一首,点首歌吧。”熟悉的人都知道,最后成交的价格往往是十块钱两首。这时候的何丽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感情,既有点歌成功的成就感,也有被压价的无奈。何丽拿出崭新的点歌本,让食客点好歌,这时候女儿就在一旁把音响和电吉他打开并调整好。一曲唱罢,不管唱得怎么样,酒精上头的食客大多数会再次点歌,大多数人会拍手鼓掌,大喝或者小喊一声好。当然也有很多难缠的人,他们借故酒精上头,在何丽唱歌的时候离何丽更近一点,这个时候在一旁跳舞和歌的女儿便会悄悄伴随母亲身旁。无数次的惊险就这样被女儿化解掉。食客也是人,看到这对母女这样辛苦在这里讨生活,同情心在很大程度上都会战胜本能里对单身异性的渴望与幻想。
何丽身材高挑,很多人都夸她骨感靓丽。何丽本来是不喜欢化妆的,但是因为每天都需要出现在众人面前,何丽不得不注重自己的妆容。每天傍晚,何丽会简单地修饰下自己的眼睛和嘴唇,给自己戴上一个几乎能遮住半个脸的墨镜,同时把长长的头发挽起来,藏在一个小小的鸭舌帽里,看起来既时尚又充满青春的美丽。
165元,何丽再次清点晚上的全部收入。从傍晚6点钟到11点钟,这样的收入不能算高,何况是她和女儿两个人呢?房间里十分安静,女儿发出的均匀呼吸在夜间异常清晰。房间位于4楼,位置也不是很好,就是这样的房子一年需要三千元的租金。此外,女儿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母女两个人的吃穿用度都需要何丽每天晚上的卖唱得来。现在正是夏季,而且是夏季里难得的晴朗天气,因为只有天气晴朗才有食客,也才有听歌的人,一旦天气寒冷或者有雨,烧烤街基本上就没什么人了,当然,何丽也就没有了收入来源。何丽曾经试过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傍晚来烧烤街卖唱,但那天晚上连一块钱都没挣到。
女儿依旧在熟睡,看着女儿和他及其相似的脸庞,往昔与他相伴的一幕一幕都浮上心头。七年前,何丽去东莞一家电子厂打工,在那里,何丽遇到了女儿的父亲。几乎是何丽进入工厂的当天,那人便对何丽展开了追求。女儿的父亲整天对何丽嘘寒问暖,这让初次出门身在异乡的何丽倍感温暖。一个月后,何丽彻底投入了他的怀抱。很快,何丽怀孕了,当男子得知何丽怀孕的消息之后倍感高兴,对何丽的关怀更是有增无减。但让何丽没想到的是,这个男人其实已经在湖南老家结了婚,并且有了两个儿子,对于何丽,他承认刚开始只是想让何丽在他打工的这段时间陪他,但是没想到何丽将这段感情看得十分认真。何丽是在怀孕七个月的时候知道男人底细的,彼时已经无法打胎,何丽只有面对种种责难回到老家生下了女儿。自从何丽回老家之后,那个男人再也没有联系过何丽,而何丽无奈只得暂住在父母家,父母为此也是气愤伤心不已,但是女儿毕竟是自己的,外孙女也是自己的。女儿满月之后,何丽便尝试着在老家找份工作借此养活女儿和自己。刚开始何丽在超市找了份理货员的工作,但是工作实在太辛苦,一个月才区区的一千元,每天从早上站到晚上,女儿只有依靠父母带,母亲本身也有糖尿病和哮喘,父亲则因为年轻时候的摔伤走路一直不利索,将女儿托付给这样的两位老人,何丽于心不忍。后来就从超市辞职打算自己租间房子卖点童装和玩具,但是生意进行了一年,最后生意亏本连进货的钱都没有了。之后又换了很多工作,直到在一个朋友的引导下晚间去烧烤街卖唱。刚开始的几天,何丽感到很不好意思,但是后来也就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白天还能有时间照顾老人陪自己的女儿,只是在傍晚至晚上忙活一会儿。遇到夏季生意火爆的时候,最多的一天何丽挣到过500元。
经济和生活上的窘迫暂时解决了,但每当一个人的时候,何丽面对着长相与父亲相似的女儿,还是会想起他。尽管心里还有这无尽的怨恨与懊恼,对他的思念却与日俱增。何丽曾经打过那人的电话,曾经熟悉的号码已经变成了空号。在何丽回老家产子之初,那人曾给何丽打过很多电话,倔强的何丽无一例外全都拒绝接听,男人于是又发来很多短信,短信的内容一半是表达歉意,一半表达要照顾母女俩的决心,男人说要每月寄钱给母女俩。何丽刚开始是带着气愤去拒绝,可是等到他真的想要孩子的父亲给予帮助的时候,那男人却消失了,曾经的承诺过得一切都成了空话。在独自带着女儿的这几年里,也有很多人给何丽介绍过男人,何丽也去相过几次亲。或许已经对和女儿在一起的生活感到习惯,何丽总是说等女儿长大了再找,可是感觉上女儿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到了八岁。每次化妆,何丽面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总感觉不忍心去看,皮肤眼角的细微变化似乎每一天都在提醒着何丽自己正在衰老的残酷事实。在孤单的夜晚,何丽也希望有一个强壮的男人陪伴在自己身边,然而这种期待只是在夜晚孤单的时候出现过,转瞬即逝。
最近几个星期来,何丽都在烧烤街固定的几个摊位前唱歌,有一个身着休闲服的男人每晚都会来烧烤街,每晚都会点何丽的好几首歌,不仅点歌,而且几乎每晚都会送花给何丽。好几次何丽都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只点一杯啤酒和一碟花生,这让何丽颇有些感动。这天晚上十一点,何丽绕着几个烧烤摊唱了几首歌,感到有些疲倦,或许是最近几天感冒的缘故,正当何丽和女儿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的时候,那男人来了。男人好像看出了何丽身体不适,帮着收拾了音响设备等,随手指了指停在一旁的捷达:“我送你回去吧!”何丽本想拒绝,但是看到身旁这个男人恳切的目光又觉得于心不忍,转身望了望一边的女儿,女儿此刻也昂着头看何丽。母女俩相视一笑。何丽带着女儿上了车,男人有些不好意思:“车不太好。”何丽则抱以理解和感谢的微笑。
男人将何丽和女儿送到了租住的房子,帮着把音响设备送到了四楼,看得出,男人并没有想要进去坐坐的意思,何丽正在犹豫着是不是该请眼前这个帮自己提东西上楼的男人进去喝点水,男人已经悄悄离开。之后接连的好几天,男人每晚都很准时,几乎都在何丽快要收工的时候来给何丽提东西,送何丽回家后自己悄悄离开。
男人的意思很明显,何丽当然明白。通过交流,何丽也了解了男人的一些情况,男人37岁,妻子前年因为癌症去世了,有一个儿子已经上初中。男人在城里有一个体育用品专卖店。男人告诉何丽,也是偶然的原因来烧烤街吃饭,看见何丽带着女儿在唱歌,很喜欢何丽,也很想照顾何丽和女儿。男人说要是何丽嫁给自己,自己一定不会让何丽和女儿再受苦。何丽有点动心了。几年来,何丽总觉得自己还能坚持下去,但是坚持的结果是什么呢。在内心深处,何丽依然是个很传统的女子,尽管已经知道不可能再跟女儿的父亲一家团聚,但心里朦胧的期待却无时无刻不在缠绕着她。当女儿还小的时候,何丽最担心的就是女儿夜里生病,因为只有何丽一个人。每当母女俩遇到困难的时候,何丽多么希望有一双强壮有力的臂膀可以去依靠。渐渐地女儿长大了,何丽的年纪也在增加,何丽自己觉得对于感情的期待并不像以前那么重要了。可是现在遇到的这个男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合乎何丽的要求的。身高、体重、样貌、能力和修养,自己一个卖唱的女子又带着个孩子能找什么样的呢?几年来,好心的亲戚朋友给何丽介绍了一个又一个男人,有的何丽去见过,有的何丽连见面的心思都没有。记得有一次何丽去见一个男人,这男人是何丽的一个亲戚介绍的,还没跟那男人聊几句,男人就靠到何丽的身上来了,何丽提起包就走。这几年在外面唱歌,尽管自己已经习惯那些色迷迷的审视目光,但是还是忍不住从内心里对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感到厌恶。如今,这样一个各方面都还算是不错的男人出现在何丽面前,何丽的心里却有一种复杂的感觉。
屋内的灯还在亮着,给人一种孤单的感觉。睡梦中的女儿翻了个身,继续她的睡眠。何丽看到了那本一直放在床头每晚必看的《乱世佳人》。从上中学起何丽就开始读这本书了,这本书何丽看了无数遍,斯嘉丽和白瑞德的故事曾经有无数个生动的画面在何丽的心里浮现。在何丽心中,似乎只有白瑞德那样的男人才能降得住斯嘉丽,似乎只有那种饱经沧桑但又不失温情的男子才配得上女子绝世的成熟与美丽。何丽将这本书放在床头,每天晚上都会看上一小段,这时候少女时代的梦想似乎在记忆中重现了。何丽永远记得那结尾,尽管男女主人公都历经沧桑,但是一切似乎又都回到了从前的样子。斯嘉丽仍然在期待明天的太阳,管他呢,或许明天又是一个崭新的太阳。何丽想到了自己,或许自己和斯嘉丽一样,也在期待明天那崭新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