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宛央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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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人说,真正大智慧的女人,当兼有小女儿的情态和大女人的情怀。遍阅青史,唯有李清照而已。
她号称“中国古今第一才女”,风头无两,远远盖过蔡文姬、卓文君、朱淑真。从古时的晁补之、沈谦到现代的胡适、林庚无不对她交口称赞。
“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她凭借一手隽秀惆怅的好词,成为词中“婉约之宗”,在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里,骄傲地和苏轼、辛弃疾、李煜一代名人比肩而立,浩浩然留名史册,被瞻仰,被歌颂,被流传……
但,在属于她的年代里,命运公平地没有放过她,给了她一颗糖,又甩了她一巴掌。
如果,人生注定要有刀截般的分明,一半明媚、一半忧伤。那么,李清照年轻时候的时光,注脚一定是“最美的时光”。
我们常说,今天是昨天的果亦是明天的因。其实,父辈亦是我们的因。她出生于一个文学气息极其浓厚的家庭。父亲李格非官任礼部员外郎,是唐宋八大家苏轼的四大门生之一,家中藏书丰厚,善写文,工于词章。其母王氏乃是状元郎王拱宸的孙女,颇得家风,文学修养极高。
遗传自父母的天分,加上后天的耳濡目染、文化熏陶,年纪小小的李清照已经显示出异于常人的才华。少年时,随父亲生活在都城汴京,雅致的生活环境,繁华的都城万象,激发了她潜藏在内心的文学创作热情,她开始写诗,亦醉心填词。那个时期,她写出了《如梦令》二首: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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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卓尔不群的情趣,明丽爽朗的少女情怀,全在她轻轻淡淡几笔之间。没有杜工部的厚重,抛却苏子瞻的豪迈,她的小清新,掀起了“易安风潮”。
但如果,你认为她只能玩转清丽和淡雅,没有深刻厚重之灵魂,那么你将误读李清照。且不说她中年时期写下的“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之名句,单单是年少时期,读一篇别人的谈论兴废的文章,她亦能精准利落地总结出一句:“夏商有鉴当深戒,简策汗青今具在。”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巾帼不让须眉。
这份情怀与深刻映射在一个少女身上,的确令人刮目相看,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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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年华,李清照成长为一个美丽明媚的女子,爽朗间自有一派才女的风情韵致。那一年,她嫁给了赵明诚,门当户对,郎情妾意。赵明诚的父亲同为朝廷高官,任吏部侍郎一职,后升为丞相。胡适曾说,中国式婚姻是盲婚哑嫁,全凭运气。那么,这一次,李清照的运气不算太差。赵明诚才学渊博,爱好金石之学,夫妇二人志趣相投,互为欣赏。
初嫁的日子,快乐而恣意,要飞起来的幸福感,流淌在秋千、薄酒、花钿间。那该是一生中最轻快的时光吧,两个人月下酌酒,花前对诗,赌书泼茶,红袖添香。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教郎比比看。”
字里行间,新婚的甜蜜,少妇的娇嗔,任谁看了,都羡慕嫉妒,掩面轻笑。
他们赌书也颇有情趣。李清照极好诗词,一个人的时候,凭栏远望抑或雪中赏梅,若偶得一佳句,必邀赵明诚相和。赵明诚每每收到她的诗,既惊叹又苦恼。婚后不久,赵明诚赴太学读书,两人只有在初一、十五才能见上一面。时值重阳佳节,明诚不得归家,李清照独步花阴间,把酒赏菊,但觉满心悲伤,思念萦怀。深闺寂寞女儿心,在九九重阳日,愈发忧愁,于是她写下对他的思念在《醉花阴》间: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全篇无一字说相思,思念却已入骨。这入骨的侵蚀,让人无法承受。你看,不过才九月,可夜半,无你相伴,凉气浸透全身,直入心肺;你看,清秋明明爽朗,我却黯然伤神,那西风卷起了珠帘,帘内的我比那即将凋零的黄花还要消瘦。
赵明诚远在太学,收到她填的这阕词,辗转难眠。百思想,千系念的回转之间有对她的想念、赞赏,还有一丝不服气。
他起身披衣,秉烛夜书,填下了数十阕词。然后将李清照的这一阕夹杂在其间,请来好友品评。好友看罢,轻叹一句:“只有‘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三句最好。”赵明诚叹服,赌书的这一场对弈里,李清照赢得不落痕迹。
不落痕迹的,还有命运翻云覆雨的手。甜蜜的日子,总是过于短暂,上苍给了你多少厚爱,亦会拿走你同等的运气。
她耗尽所有运气,赢得满腹才华和二十年的甜蜜优渥。却在婚后两年,被迫接受命运不留情面甩过来的第一个巴掌。
先是父亲李格非被卷入政党之争,牵连后代,李清照与赵明诚被迫分居两地。三年后,好不容易朝廷大赦天下,李格非解除圈禁,夫妻久别重聚。公公赵挺之却因与蔡京争权被罢官,然后病发猝死,连子孙的荫封也被罢免。赵明诚丢了官爵,在京城无处安身,和李清照一起返回老家,过起了陶渊明笔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乡居生活。
五年动荡,换来了此后近二十年的平和。两个人虽然日子过得不如从前富裕,但夫妻相互扶持,共同研习文学,致力于金石古籍的搜求,倒也算得上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其间,赵明诚在李清照的三十一岁画像上题词:“清丽其词,端庄其品,归去来兮,真堪偕隐。”十几年的夫妻情深,笔端足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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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生活沿着这个轨迹一直走下去,那么,李清照这一生,倒也称得上是完满。只是传奇之巅,无限忧伤。人生的急转直下从“靖康之变”开始,动荡不安的年代里,没有人能幸免于难。
北方局势越来越紧张,为了保存她和赵明诚半辈子的收藏,她遴选了十五车的书籍器物准备南下。没过多久,青州兵变,她留在老家青州那批期待明年再运走的古籍尽数被焚毁。祸不单行,当她只身带着十五车书籍行至镇江时,又遇到镇江陷落,一个女子,无人可依,在兵荒马乱的年代,竟然完好保存了这十五车稀世珍宝。
半数收藏焚毁已是无可奈何,令李清照心痛的是第二年秋,赵明诚也身患重病,与世长辞。这世间,她熟悉深爱的人,一个一个抽离她的生命,她曾经的快乐,随着他们的离去,抽丝剥茧般,渐渐消散。
她再也不是从前的李清照了。那个写着“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娇俏羞涩的李清照,那个写着“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的儿女情长的李清照,再也回不来了。
山河破碎,战火四起。她带着手里尚存的收藏,四处逃亡,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她和赵明诚花尽一生心血收藏的文物,终于还是尽失了。
人生的跌宕起伏、起承转合简直就是一出戏。
命运多舛的李清照,偏偏碰上了不安好心的张汝舟。他觊觎李清照一生的珍藏,婚前对她百般照顾,婚后发现她几乎已无财物,便逐渐暴露了本性,志向情趣与李清照相比,云泥之别。他开始对李清照发泄不满,破口谩骂,甚至拳脚相加。
李清照一生,无论富贵或清苦,心性都极高,从不虚与委蛇,亦不随波逐流,不违心处世,不依附权贵。她给好友写信,坦言:“猥以桑榆之晚景,配兹驵侩之下材。”
她当然不像寻常小女人一样,隐忍哭泣,得过且过。她是心有大情怀,胸有大志向的刚烈女子。尽管宋律规定,妻告夫,要坐牢三年。但她宁可身陷囹圄,也不愿与自己厌恶之人为伴。她以营私舞弊告发了张汝舟,并要求离婚。事情查明,张汝舟被罢官,李清照获准离婚。
我想,她是一个太过坚韧的女子,命运接二连三地打击,并没有使她倒下。没有了儿女情长,吟风弄月,没有了伉俪情深,家国安宁,她从一切的苦难中挣脱并升华,将眼光关注到家国大事之上。
她的作品不再是从前小情小调的闲愁,转而化为气象万千的大忧愁,这忧愁里有故园之思,身世之苦,理想破灭,山河破碎。她不仅仅只着眼于自己,在她的诗词里,我们看到的还有家国情怀,兴衰更替。
命运从春暖花开走到了秋风萧瑟,艺术之路却从羊肠小径延展成阳关大道。而这究竟是幸抑或不幸,上苍真是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难题。
同为婉约词派大家,连命运也是惊人的相似。和李后主一样,李清照的人生,也是在上帝一个眨眼间,便是两般模样,前半生有多明媚,后半生便有多忧伤。
所以,命运从不偏向任何一个人,总是在给了我们一颗糖之后又接连给了我们几巴掌。
只是,有的人,在那一巴掌落下之时,便已缴械投降,和命运妥协,此后,再也得不到另一颗糖。
而李清照,从不逃避,永不妥协,她接受命运的掌掴,然后坚强地站起来,向命运之手,拿回属于自己的无数颗糖,最终苦尽甘来。
PS:
人生的过程,常常是从阳光走向风雨,又满身风雨走到春暖花开。爱情的过程,常常是从拥有走到失去,又千疮百孔谋得一个人。这个过程,充满不确定,输赢难掌控。
尽管,人人都害怕输,可没有人一直赢。人生,时不时“此路不通”,接受并改变,是到出口的唯一办法。命运的真相,是在困境中博弈,而非在安逸中老死。
作者-林宛央_
一个并不特别的姑娘。认真写字,拼命变美,转载请简信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