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袭似狂,雨细如丝。城里正处于一片风雨交织之中,天色阴沉不见好转的迹象。

肚子已经好受多了,我靠在沙发上,感受自己的呼吸。四周的空气恰如一潭无波的湖水,从鼻子里,嘴里灌进来,流到肺里。身旁的茶几上散落着不少烟头,有的还冒着烟。

事情来得突然,我一下失去了方向。万般头绪在脑子里缠绕游离,却抓不住一条。不如说,正是因为什么也没发生,这才让我无可应对。自己就好像一个闭上眼倾听的人,雪山悄无声息崩塌在面前也无知无觉。甚至连逃跑也意识不到。

事情本来正常,直到妻子出走。已经记不清是一天前还是两天前,或者更久。时间已经没有意义。

我下班回到家。一如往常,工作并不令人焦心也说不上顺心,开车回家时路上堵了二十分钟,不多不少。

回到家,打开家门,一切如常又完全不一样了。

我一直确信自己有这样的直觉,这既不是长年的职场生涯打磨出的技能,也不是某天突发奇想得来的怪癖。这种灵感确确实实就是造物主流水线上既定的一环,本就设计好了人人具备的出厂功能,然而很少有人使用过。

我喊了几声妻子的名字,并无回答。逻辑还没给出答案,灵感已经感受到这暗示。直觉随着空气在屋廊里流淌,我很快就确信妻子是出走了。

本来想说是离家出走,但她究竟是否真的就打算好了要抛弃这个家呢。答案已经无处可寻,我也无意给一个离开的人徒加莫须有的定义。

直觉跟我说,他已经确定了,不需要抱有侥幸。然而他还是不怎么熟悉人世的规矩,因而难免让人见笑。

我找出妻子的号码,拨过去。

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直觉跟着手机传出来的女声在我耳边模仿了一遍,随即发出小声地嗤嗤笑了。我无心袒护自己的直觉,老实说,他的声音并不好听,有时候会让我想起小时候,夏天晚上在老家的那口老井里投下一颗石头,里面小小远远的一轮水面上顿时泛起鳞光,还有泡沫。我不禁有些恼怒,也不知是因为没打通号码还是因为直觉的戏弄。

幸而人的关系的不可靠我早有预料,对此说不上要再三防范,也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还是原来的手机,我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同样的女声再一次传来。直觉继续他自以为幽默的模仿。

我感觉心脏连着肺胃还有其他内脏缩成了一团。我有点不舒服,下意识地用手捂了肚子。感觉好了一些。

直觉笑得更猖狂了,他甚至在我面前手舞足蹈,活像个印第安土著在围着焰火作古怪诡秘的仪式。

我是真的生气了,一把将手机砸了过去。手机撞在墙上变成了碎片。直觉无影无踪。

肚子舒服一点,我颤颤巍巍走到客厅里,趴在沙发上,等待身体恢复过来。

随后我抽完了整包烟。我本就不爱抽烟,这东西味道既差又淡,和冰凉的牛奶一样,让人反胃。所以抽完这一整包我着实花了不少时间,我记不清是月亮还是太阳在落地窗外升起又升起,这么几次。幸而身体一点点在恢复,有变化总比无谓的等待好。

感觉剩下的隐痛已经不至影响行动了,我起了身。关节发出钢锯在陈旧木头中运动发出的摩擦声。这证明我确实在这沙发上躺了许久,不是幻觉。

我在每个房间驻足了一会儿,想找找妻子留下的痕迹也好,线索也好。

厨房里虽然干净,但也飘散着一股油烟的气息。电视广告上的厨具总是锃光闪亮,毕竟是广告商和特效师的臆想。实际的厨房还是有点烟油味会更加得体。不过厨房里并没留下什么,想必一个决心离开的女人不愿在这种地方逗留。

厕所台面上摆着牙膏牙刷牙杯,上面挂着毛巾。镜子里有一个消瘦的男人,骨头突出,眼睛周围深紫色围着黑色,黑色包着深紫色,无边无际分不清边际,眼睛里蛛网般布着血丝,但仍很精神。

我往里面垃圾桶里看了一眼。里面扔着不少纸巾,无非是些污物。最上面扔着两个针筒,几个吸管,还有个透明小塑料袋。无关紧要的东西,我懒得再看,直接跑开去了卧室。

卧室是房子里最重要的地方,妻子结婚前经常这么说,因为人的一大半辈子都要在这里度过,最漫长的黑夜都要在这里度过。

我打开衣柜,里面完完整整放着所有衣服。我捧起妻子的一件T恤,把头埋进去,妻子的味道深深地埋在了这里面挥散不开。

我走到窗边,外面已是傍晚,清晨也不一定,因为天色阴沉分不清时间。风啸雨急,雨点不停扑打在窗玻璃上。我甚至能听到雨水撞击在外墙上被水泥砖瓦吸收进去时候发出的声响。

我往楼下街道上看去,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个不算人的乞丐蜷缩在街灯下,双手捂着脑袋,摇头晃脑简直跟疯子一样。

我的目光可能带有温度,乞丐抬起头望了一眼,但不是在看我。那真是一张阴暗的脸,几乎要长出霉斑。我闭上眼睛

直觉悄无声息地把脑袋靠上了我的肩膀,他的下巴冰冷潮湿。气息呼在玻璃上,出现水雾。

失去的就不会再失去,现在你自由了。他对我说道。他的声音一如以往地幽寂荒诞。我转身,径直穿过直觉,他的身体无法阻碍我。

你要去哪。他的喝问迎面扑来。我顾自走着,他能做出什么呢。

你能去哪。他的声音从后面飘来,跟着又发出窃笑,遥远得好似冬天里的月亮。

我感觉时间变得缓慢,我的步伐好像踏上了逆流。水流磅礴,我只能只身抵抗。屋子里先长出霉斑,随之蜘蛛网也编织起来,尘埃从莫须有的空间里倾斜到房间里来。连身上的衣服都散发着旧物的腐败气味。

然而毕竟房间就这么大,我的脚步哪怕艰难也走出了房门。我反手关上门,这对缓解情况大概并无作用,但如果有用的话,那也是会发挥作用。

走廊里没有太大变化,我喘了口气。就让他留在这里好了,我想尽快摆脱。

我走到正门后面,这已经是最后一道门。

我拧了拧把手,能拧开。我向里拉,大门发出长长久久的吱呀声。不过也总算打开了。

我跑出去,心情说不上放松。外面已是晚上,风也停了,雨也停了,地面也干透了,唯有乌云在天际不断聚拢,分离。

我一时间竟不知何去何从。深夜街道寂静无人,唯有街灯长驻。我走到街上,靠着路灯蹲坐下,回头望向房子。

那已经变得十分陌生,二楼的窗口黑漆漆没开灯。

我把头埋在膝盖间,只觉得所有情绪从肚子里翻腾着涌出来,我捂着头,紧咬牙齿。肚子里滚烫得要烧起来,脸也火辣辣地疼。我实在不愿就这样输掉一切,我用力仰起头。我看到了,我看到漫天星辰、月亮、乌云一齐朝我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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