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刚过,附近山上就有人陆陆续续开始扫墓了。扫墓俗称上坟,是人们在清明节前给逝去先人坟墓清除杂草,打扫墓地,进行祭拜,表达哀思的方式。
相对于今天扫墓时给先祖墓地献上花篮的简单做法,我少时的祭拜仪式可是要隆重许多的,清明前一二个月,家家户户就要开始准备了。人们通常会买来大量的纸篷,用上几天时间打好“玖拾”(温州话对纸钱的别称,在纸篷上敲印铜钱的印痕);买来蜡烛香和金银纸,金银纸是要折成元宝形状的。扫墓前一二天,又要准备好鸡鱼肉等三牲祭礼。当然,经济条件好的人家也有用整个猪头的。清明祭祖时还有一样食物是缺少不得的,那就是“清明饼儿”。
春节一过,春风和煦,山间田头便长出了许许多多我们唤做“清明草儿”的植物。“清明草儿”也叫棉菜,翠绿色,草茎长约五六厘米,长着细细厚厚的白色绒毛,茎顶部绽开着黄色的小花,它是“清明饼儿”不可或缺的辅料。在春节过后至清明的那段时间里,在春阳沐浴的午后,小伙伴们便开始提着篮子,到田野里采摘棉菜了。春天的风是温柔的,轻轻的吹拂过孩子们的小脸颊,吹来了阵阵清香,身子似乎也变得轻盈起来。孩子们在田间追逐打闹,跃过麦浪,穿梭在油菜花之间,尽情享受着春天的欢乐。大家疯玩了整个下午,回到家里时,篮子里往往也装了不少的棉菜。母亲会将我们摘来的棉菜洗净晾干,密封在尼龙袋里,以备做清明饼儿时用。
临近清明的时候,祖母便会请人挑选吉日,准备扫墓。一家人便开始忙碌开来,祖母和母亲负责做清明饼儿。她们将棉菜捣成汁液,和糯米粉一起搅拌,揉成一个个小小的糯米团子,又在每个糯米团子中包入肉末笋丝或者甜糖馅,贴在大铁锅锅壁上蒸熟。蒸清明饼儿时,要记得在铁锅底部加上少许水,并用一只倒置的瓷碗盖住清水,以保持锅内湿润,免得饼儿蒸焦。蒸熟后的清明饼儿油绿如玉,柔韧细腻,清香扑鼻,是我们小时候最喜欢的食物。父亲则忙着宰鸡杀鱼,准备酒席菜肴。我和妹妹也会手忙脚乱的帮助父亲一起拔起鸡毛来。虽然生活条件艰苦,但清明酒还是节省不得的,甚至要和正月酒一样隆重。
扫墓的时间一般是在上午十点钟左右。在祖父的带领下,一家人挑着供品,扛着锄头,拿着镰刀,到横屿山山顶曾祖父的墓前进行祭拜。曾祖父出身潘桥上杭,因曾祖母家人丁不旺而入赘,说是倒插门,其实我们后辈都是跟随曾祖父姓蔡的。曾祖父一生操劳,英年早逝,在他60岁那年,带着10来岁的我父亲到芙蓉尖砍柴,不慎摔下山坡。父亲至今仍常常念叨此事,说曾祖父是如何的宠爱他,说曾祖父摔下山坡时的情形,说他哭嚎着下山一路跑回家中报信……芙蓉尖地处蕉下村,离我家陈庄村有二三公里距离,一条小路穿过了两村之间的空旷田野。每每说起此事,父亲总是满怀深情,言语中略略带着伤感和忧思。曾祖母我倒是很熟悉的,她82岁去世时我已读初一了。曾祖母非常疼爱我和妹妹,常常将她珍藏在箱底的零食拿出来分给我兄妹吃。冬天,我和妹妹常常爬上曾祖母的床头,和她一起分享着她那只宝贝似的铜火箱。每当村里播放电影的晚上,我都会挎着长凳,挽着曾祖母去看露天电影。我至今仍忘不了曾祖母的小脚,忘不了她蹒跚的身影。
到了曾祖父坟前,大家各自忙碌起来。父亲和叔父先用镰刀将墓地周围的茅草割去,再用锄头挖来黄泥往坟头培土。小孩子们则拿扫把帮忙清扫墓地。杂草灰尘清理干净后,我们便在墓前摆开了供品。供品的样数都为偶数,鸡、肉、鱼、清明饼儿是少不了的,当然还要有米饭和黄酒(前年,我去绍兴时带回几坛老酒,在给我祖父扫墓时,我还特地用可乐瓶装了一些,洒在祖父坟前)。在墓前两侧,各有一个用砖头砌成的小洞,是用来点香烛的,金银纸和“玖拾”则要用火烧化在墓前空地上。祭拜仪式结束后,父亲还会放上几个鞭炮。在大人们收拾供品的时候,我和妹妹早就眼巴巴地盯着清明饼儿了。祖父见了,便笑骂着拿起两个分给我俩,那种棉菜糯米粉里面包裹着的肉末笋丝味,至今想来仍让人垂涎三尺。
站在曾祖父墓前,啃着清明饼儿,放眼望去,满山遍野的红杜鹃迎着春风显尽优美舞姿。山下阡陌纵横,金黄色的油菜花和淡紫色的苜蓿花相互辉映,美不胜收,令人心旷神怡。而今,到处都是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那一片广袤无垠的水田早已消失殆尽。山河依旧,风光不再,就如同今天包子店里买来的棉菜清明饼儿却再也吃不出祖母和母亲做的味道来。这幅美丽的景象只怕是要永远定格在我童年的记忆中了。
2018年春节于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