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
雪意更浓。
风声淡。
人影更淡。
寂寥的巷子中她独行。
她一个纵身,飞上屋檐。放眼望去,昏黄的灯火零星,于远处,如明如灭。
身形伸展,在高高低低的屋檐瓦片上飞纵跳跃。所到之处,积雪几无痕迹。
不知风快,还是她快?
亦或者,她就是风,风就是她?
漫无目的,逐风而奔!
收神。
她轻轻一笑。
这一片是江南古意的宅院,给人以恍惚感的墙瓦。不知有多美,若在古时。
现代服装虽方便又简洁,几块布料随意拼接也可被称之为时尚,穿着走在这里,却新不新,古不古。
古意终究是在自己的脑海中添加的。
她竟感到淡淡的不堪。
恍惚之中,她不由地又开始想新的东西。自己……
自己什么呢。
一阵微冷的风吹来。
已记不起。
真是,自己十九岁还是九十岁啊。
不过十九年,也足够去了解到一些关于自己和这个世界的事情。
自己绝情,世人无情。
自己深受欲望支配并为之痛苦,世人深受欲望支配并为之欢乐。
自己翻滚于矛盾之下,世人解放于矛盾之中。
友情。若是把得到温暖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未免容易失望,重蹈覆辙。
若即若离,即离交错,这种关系本是人间寻常。
亲情。她冷然。
爱情。世人大多不过是种无情却爱发情的动物。最终难逃感情的消磨,彼此厌弃。但是供彼此发泄产生的方便感和习惯感被误解,他们才会黏着至死。
明明早已心淡,此刻为何还是鼻酸以至于鼻痛呢。像是鼻子已经与大脑分离,无由地擅自做起主张来。泪水涟涟,看来泪腺也造反了。
索性大哭一场好了。
可是两旁有早已熄灯的宅院,自己这样定会吵到别人的好梦。
要是自己从来没被教过那些,也不用活得这么辛苦。要修养品性,要心怀他人,要……
不,何必在这矫情。即使可以选择无任何枷锁和背负着这些,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的不是吗。
呵。她轻轻呼气,真美的白气啊。不,物理课早就学过了,这是液化的小水珠和……
她一直恍惚着思索,现在突然思绪抽身。
踏雪徐行。灯火与雪落尽皆寂灭。
突然听到极细微的声音,节拍与自己的步调速率一致。
脚步声吗?
她心中微微一惊。竖起耳朵辨认,还是听不出,毕竟自己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也不小。
她心跳不由地加速,竟微微有些眩晕。黑夜,白雪,流动的空气,在她眼前缠绕着撞击着。
她一直故意不去想可能遇到的危险,此刻遇到了,却仍然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
一秒之中,她在心里却又在心里期盼着疯狂地期盼着什么。她的生活已化为一潭死水,她为此而存的最后一点惶恐和惊惧像快溺死的人无助地敲打着水面。来啊。
她一面又止不住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急急地拿出手机就要拨个父母的号码。
不,不行,这么晚了。要是打出去,后面该吵个几天了。一阵恶寒从心中涌起,她竟忍不住想把手机扔到角落里去。
找个朋友?这个念头刚起,那种对于麻烦别人的恐惧感便如同微电流一般传遍了全身。
然而不由得仍有些害怕,她跨开步子,急急地往前走。那个声音仅是稍稍延迟,便又一致的速率。
不对,以细微的音量看,脚步声恐怕离自己有不小的距离。以此距离看,如果对方要赶上自己欲图不轨,自己只要大步逃就好了啊。
莫非因为声音细微,对方觉得自己难以察觉?可声音的有与无终究还是有不同,在这寂静的雪夜。自己刚才想着事,才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
她又在头脑中飞速地列出所有的可能性,一一排除着。还有什么可能呢?难不成此人在后面如此不急不徐,却仍然跟着,只是为了堵住退路而已。前面的方向再来个人,到时候两相包围……
不,虽然巷子寂静,可墙外的宅院中或仍有人居住。若是高声呼救,也不会一个人也听不见的。
既如此,即使此人并非好人,也无法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才对。更何况为何就得往坏处去想此人呢?万一并非自己所想,岂不是对不住别人……
不,回来。回到正题。到底为什么一直跟着我呢?
她想到今天怀着忧郁之情逛到这片巷子附近的建筑,在路过的一个卖饰品的小铺子挑选饰品时,似乎有个年轻人在自己接连抬头时都望向自己。清秀的眉眼中似乎也带有忧愁。接着她慢慢逛着到了另一处,抬眼时,人群中有个男孩看不清,应该是他正望着自己。
明明人群中有万人涌动。
自己不由得心动了一动。不,不行,不如就此大步而去。千万不要回眸控制不住自己地望向他,更不要忍不住朝他微笑。绝不可让以前的事重演。
下面她已不太记得,究竟是自己真的果断离开了,还是人群太汹涌,她再有意无意地搜索也无法找到他了。
也许是大脑略带有羞愧之情地遗忘了。
她心中不由得柔肠迤逗,步子稍微小了些。她尽可能使自己的双腿控制在展现诗意和快速行进之间。
她微微低首,北风吹送起她的发梢。若是回首,静谧的雪中两人对望,是何等美好。她记得他的面容清秀,更是心底添了几分蜜意。
可恶,混蛋。又无端生出柔情。每每无端自沉于情感的漩涡中,明明了解世人,了解自己,了解结局。可仍然会看到人群中一个人的一丝光芒而被吸引,然后无可奈何又不由自主地释放出自己身上的耀眼光芒。然后对方又会爱上自己的光芒。听着真是自恋狂啊。可命运为何总是这样,她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明明之后自己不多时便会厌倦,每次开始释放光芒时却根本将自己对自己的了解抛诸脑后。
到底要不要回头,要不要呢?她心里痛苦地问自己。
大雪早已不再纷飞,她又少了一个分心的缘由。
啊,终于可看到路口昏黄的灯了。她心安下来。温暖的街灯,零星的行人,都在前面了。
她几次脚步略顿住,不由自主地想回身,却不知为何没有。她心里暗暗对自己皱眉叹气。
到底怎么说?奇怪,越是靠近路灯,她的大脑越是像自行停止了运转似的,她想。
空白。踩在积雪上的清脆的声音。一声又一声。令人产生快感。她加重了步伐。
还是快点走吧?只一瞬间,她听到自己大脑中隐隐约约传来的怒吼声,不甚清晰,闷得像从隔壁的墙中传来的似的。
空白。思索。无尽的乱线在眼前,在脑中缓缓停止了拉扯。
路口。空气顿时疏阔好呼吸了。她默默大口地吸了一口气。
一切都结束了。不过即使什么话都没说,也是令人记忆深刻的一段路程。何况日后若是深入,也许反而会失望。
不过,他有勇气跟着自己却不一定有勇气开口。毕竟这么长了他都没开口也没跟上来。可别和曾经的自己一样自己开释,觉得看完背影已然足够,之后便要离去了。
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徐徐低首回身望过去。她头脑中已出现他的身影,伫立在雪中,遥望着自己。
空荡荡的灯光昏暗的巷子。
她心中一怔。
明明刚走到路口的时候还能听到那个声音。明明两人的距离再远也远不过这条路的视野尽头!
她站定在路口,一阵悚然之感传遍了全身。
她站到路灯下,用电话叫了辆车。朝着巷子站着望着。仍然没人。
车就要来了,她就要走了。
真的没人了。
她缓缓卸下背包,背了这么久,肩膀有点酸痛,在手上抱一会吧。
拿着手里的背包,她看到自己挂在拉链上的饰物,今天逛景区的时候新买的,她竟忘了。她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轻上下晃了两下背包。
饰物扬起又落在背包上。
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