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声声马蹄惊醒沉睡的晨曦。
秋天的傥骆道,野树繁花次第开放,色彩斑斓绚丽。
马蹄踏起的五彩落叶,被风卷入空中,又缓缓落下,只余尘土飞扬。
路边小酒馆的小二阿狐,正做着和阿鹭在山坡上唱信天游追逐打闹的梦,刚拉着阿鹭的手,那句拉手手,亲口口还没唱完,就被马蹄踢在脑袋上,一下惊醒,坐起来怔了好一会儿。
远去的马蹄声又渐渐的近了,听得在酒馆门口停驻,阿狐极不情愿的起来,等着敲门声。
好一会儿,听不到一点动静,阿狐从门板的缝隙看出去,只见一人一马,那马浑身黑色,一点杂色也没有,就静静的站在树下,只偶尔摇摇尾巴,动动耳朵,抖落苍蝇蚊虫。那人一袭白衣,帷帽遮住了脸庞,在门外的那棵鸳鸯树下抚树暗泣,烟灰色斗篷下纤细柔弱的身子,微微颤抖。
这是一棵雌雄同株的银杏树,两株合抱,根部相连,枝叶相交,已逾千年,过往行人拜祭、搭红者络绎不绝,十里八方的乡亲都叫它姻缘树。
小酒馆就在距鸳鸯树两丈开外,背倚山崖,恰有一股清泉从崖缝渗出,用山泉酿的浑酒花荫醉,清冽甘甜,香气袭人,后味绵长,过往行人来往客商,无不闻香下马,只图一醉。
阿狐看了良久,终是不忍,开门走了过去:“姑娘,请到小店歇歇脚吧,看您风尘仆仆的,再说,您的马儿也该喂了。”
那女子想是已然累了,闻听这话,只侧头看了阿狐一眼,取下马鞍上的刀鞘,把缰绳递给阿狐,径直走进酒馆。
酒馆里空无一人,但见布局井然有序,原木的桌椅古朴整洁,竹篱窗向外推开,微风掠过,时时有淡淡的草香花香飘进来,沁人心脾。
阿狐把马安顿好,进来见那女子靠窗而坐,帷帽已经取下放在桌上,是面如满月眉目如画的倾城倾国色,阿狐心里嘀咕:原来这么美丽的女子也有不如意的时候,还不如我的阿鹭,虽然相貌平常,可是什么时候都开开心心的。他想起阿鹭,眼里眉间都是笑意。
只听得那女子说:“小哥,贵店可有什么好酒?”
“小店只有一种酒,花荫醉,可算人间至味,世间罕有,姑娘可要品尝?”
“好吧,且把万千愁,寄与般若汤。”那女子有些落寞。
阿狐给女子上了一壶酒,几个清爽的小菜和些许瓜果干,知道她不愿被人打扰,自己走开了。
那女子自斟自酌,酒入愁肠,更觉凄苦,一时觉得生无可恋,心如死灰,走出酒馆,慢慢走到鸳鸯树下,徘徊了一会,提起刀来,欲横刀自刎。
就在她挥刀自刎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焦急和责备:“绿衣,绿衣,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会这么傻?”
那名叫绿衣的女子抬眼一看,握刀的手垂下去,人也蹲了下去,哭泣起来:“公子你何必救我?何苦救我?何苦留我在这世上?一人孤零零的,岂不难过?”
那公子俯下身搀扶起绿衣:“绿衣,别哭了,你这样我心都碎了。我已经和母亲提出让你留下来,否则我离家远游,绝不成婚。”
绿衣抬起泪眼凄迷的面庞,不解的看着公子。
“你知道的,绿衣。对方是博陵崔氏,和我们赵郡李氏世代交好,也算门当户对,我和崔琴韵又是指腹为婚,早有婚约的,肯定不能毁约。但是,你留下来,我一定会对你好,我母亲已经同意你留下了,她以前也很喜欢你,只是觉得你是侍女,担心我沉溺女色,才狠心赶你出门的。”那公子急切的说,有些语无伦次。
绿衣看着公子的眼睛,很久很久,轻叹一口气,:“罢了,罢了,你就是我命里的魔障,我跟你回去,只要能就在你身边,哪怕再苦我也愿意的。”绿衣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来几乎听不到。
那公子牵马过来,将刀入鞘:“这横刀长情锋利无比,你一定要小心啊!这是那年秋猎,我独自捕获一只野猪五匹狼,皇上见我神勇,特意赐我的。”
“晓得的,这样的利器,世间惟有长剑紫电、银枪凤凰、短刃鱼肠可以相提并论,你都给我说了好几次啦。”绿衣娇嗔道。
一路上,两人谈笑风生笑语不断,绿衣只觉得青山有情,绿水有意,风也识趣,只徐徐掠过脸庞,侧侧轻寒剪剪风,心里的愉快也随风飘荡着。
快到时,绿衣的马开始慢下来:“公子,我还是很害怕,老夫人会不会不愿意见到我。”
“绿衣,别怕,我一定和你一起,我母亲如果为难你,我们就离开赵郡,去找我族兄皇上谋个差事,等到功成名就,我母亲自然会接纳我们。”
“我不要你做逆子,我会好好服侍老夫人,不给你添麻烦。”绿衣劝着公子,也仿佛劝着自己。
终于到了府邸门口,门人见公子回来,非常高兴,急忙去禀告老夫人。
公子念白和绿衣一起到堂上,老夫人见绿衣欲下跪行礼,就拉着她的手:“你这个傻孩子。”停顿一会儿:“你打小就来到我家,和念白一起长大,虽是侍女,但一直陪着念白,跟着师傅学文韬武略百般武艺,我也从来没把你当外人看,你和念儿的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啊。”
听着老夫人发自肺腑语重心长的话,绿衣的眼泪忍不住了:“老夫人,是我错了,我不该带着御赐的长情刀离开。”她解下长情刀,双手奉给老夫人。
“不怪你,孩子。你也累了,先回房休息,改日,我们再议后面的事。”看着慈眉善目的老夫人,绿衣温顺的点点头。
转身回房的时候,绿衣看了念白一眼,见他满脸满眼都是关切,心里暖暖的。
一夜好睡,醒来已是次日的未时,绿衣只觉得人昏沉沉的,想必是前几日太累了,绿衣心想。睁开眼睛,发现老夫人的贴身婢女暮云正坐在床前看着她。
暮云看见她醒了很开心:“老夫人让我这几天照顾你·,你一直睡着,我好担心呀。”看着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绿衣也很开心:“我没事儿的,休息一下就好了。”
“老夫人很担心你,早上还派人送来这个,你看,”暮云拿过来一个五彩琉璃瓶:“据说是南越国进贡的,最是补气补血了。对了,公子派了他的贴身随从小灿来了好几次,看你好了没有,还让我告诉你,老爷派他去陇西办点事情,最多半个月,他就回来了,让你安心将养着。”暮云叽叽喳喳的说着话,真让绿衣安心。
但是,绿衣自那日后就病倒了,无论怎样求医问药,绿衣的病还是越来越重,医师说绿衣是劳累过度,加上又感染风寒,伤了元气,需要慢慢调养。期间,老夫人也常常派人送补品和食物来,每次都叫人嘱咐她说:“好好的调养着,把心放宽些,念白一回来就让他过来看望她。”每每听见这话,绿衣心里就更急了,反而加重了病情。暮云看着她形单影只的清瘦身影,也常暗自垂泪。
这日,久雨初晴,绿衣在床榻上卧了好多天,很想出去透透气,暮云见她神色比以往好些,就搀着她慢慢到院里缓步慢行。走到墙角,听到墙外有说话声,似乎提到了公子,绿衣就站住了,隐隐约约听见两个小厮在说话,一个说:“公子明天就从博陵回来了,要是看见绿衣姑娘这样子,不知会怎样伤心呢?”另一个说:“绿衣姑娘也是薄命,听说博陵崔家的崔琴韵不同意公子纳绿衣为妾,老夫人没有办法,这次绿衣姑娘病得这么严重,不知会不会是……”“嘘,小心祸从口出!散了吧,待会儿王头找不着我们,又要拿我们作伐了。”说话声渐渐远去,暮云见绿衣已是泪流满面,不敢声张,赶紧把她扶回房间,绿衣只呆呆的,坐了一宿。
念白公子一回到府邸,见过老爷夫人,就奔到绿衣住的小院来,此时,绿衣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凝视着公子默默流泪,公子也只望着绿衣,很久很久,说:“你放心吧,我陪你。我先去等你。”说完拔出长情刀在颈上一抹。
“不可!公子!”绿衣拼尽全身力气,惊呼道。
“姑娘,姑娘,快醒醒!”绿衣感觉到有人在推她,努力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小姑娘睁着大大的眼睛摇着她:“姑娘,你是做噩梦了吧?我给你煮了醒酒汤,你喝点就好了。”那姑娘眉开眼笑的说:“我是阿鹭,这个小酒馆的小老板,我家的花荫醉后劲可大了,好多人一不小心就会喝醉。”
绿衣还怔怔的,旁边桌上的那个道姑走了过来:“这位姑娘,你拿了人家的宝物,人家岂可容你,现在你无处可去,不如,跟我上终南山罢。”
“这是念白公子赠予我的,不是我偷拿的。”绿衣分辨道。
“长情刀是御赐给李公子的,他私下授予你,岂不获罪?赵郡李氏乃名门望族,又怎愿意让一个侍女坏了他们的青云之路?刀本无情,何来长情?山盟海誓,生死相随,不过是南柯一梦,你还不悟么?”
绿衣顿悟,辞别阿鹭阿狐,随道姑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