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啊啊啊北极星终于更新了!快看微博!”
高丸子束在橘柚色发圈里,玫瑰豆沙色的唇,茶歇碎花裙——向来美丽端庄的郁杉小姐此刻却因为一条微博而激动得“花容失色”,刚整理的论文材料散了一地。
“小清你快过来看啊!绝美啊!”
“等一下,我把材料理完。”熊清键盘上的手指翻飞如蝶。
“等什么等!小清你怕不是个假粉!”郁杉不知何时冲到了熊清背后,圈住她的脖子,架住她的手,把手机硬是横在熊清眼前。
是一幅画。
铺开万丈星河。深邃的黑融化了琉璃光泽的暗紫,如沙的星芒忽暗忽明,随意地散落在浓郁的色彩里,星云流动的纹路有一种古老而神秘的质感,像在勾勒某种失落千年的宇宙谛语。画面正中是一个黑洞,笔触狰狞地抹开大片的黑,层层叠叠,锋回韵转,时空在这里扭曲。而本是最为晦暗诡秘的黑洞中心却有一粒白芒,小小的,坚定的明亮。像是在试图描绘那个传说中让物理定律失效,那个宇宙的起源,那个人类永远不得而知的奇点。
熊清静静地看着画,慢慢地笑了,她道:“眼睛,好美。”
“什么眼睛?”
“你远看试试。”
郁杉闻言把手机拿远了些,嘴里嘟囔着:“哪有什么眼睛······”
突然间,郁杉的瞳孔骤然放大,呼吸狠狠一窒。
那些看似散乱的星芒竟然勾勒出一只巨大的眼睛的轮廓,绚丽的星河竟都跌入眼中,深深浅浅的墨色恰是眉睫落下的阴影,中心的黑洞是深邃的瞳仁,而那粒白芒······白芒是眼睛的灵魂所在!倘如失了这粒白芒,黑色瞳仁便如死水般寂灭。生命的希望竟然都寄托在这一点上。
这是宇宙的凝望吗?
没有人知道。
浪漫主义的张狂和现代主义的荒唐完美结合,这就是北极星的画风。
北极星,一个谜一样的画师。三年前凭借一幅发表在微博上的《北极星》轰炸全网,然后不定时更新,一再地惊艳人间。毫无疑问他火了,但是他三年来除了在微博上更新画作,没有任何其他动作。他不说话,无论是商业合作还是粉丝留言,他从没有回复过。人们唯一知道的就只是他的名字——“北极星”,甚至连性别都是坊间传言。
仿佛他和这个世界唯一的交流方式就是他的画。
郁杉从震撼中回顾神来,这只眼睛完美地融合在浩瀚星空里,倘若没有熊清指点,她干瞪一个小时都看不出来。想到这,她神色复杂地望着又开始专心致志磕论文的熊清,“天,小清,你个冷漠假粉是怎么一下就看出来的啊······”
“真粉,谢谢。”熊清抛了个白眼。
熊清总是很了解北极星。所以郁杉没有继续纠结,去整理刚才她因为太激动而失手弄散的资料了,安静的小室顿时落满了熊清指尖敲击键盘的哒哒声。
良久后。
“小清,整得差不多了没,到饭点了。”
熊清扣下最后一个字符,抬头,道:“好了。”
她们要去的是大学城附近的美食街。
【贰】
夏夜姗姗来迟,天空抹开一片暗蓝,于是繁星散落,晚风也披了一绺温柔。美食街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这里多是些简朴而地道的小吃,烟火气扑鼻。郁杉早就听闻街尾有一家酸菜鱼很是一绝,今儿才特地拉了熊清来。
“这里的天空好干净,星星好美啊。”郁杉一边漫步,一边感叹,“不过你应该见过更美的吧,毕竟家里有位天文学家呢。”
“是啊,小时候他经常带着我观星,那个时候真的完全被星空宇宙迷住了,还一度想成为天文学家呢。”说起父亲,熊清温柔了几分,眉眼间染上几分思念。
“做天文学家不是挺好的,不过像荀姨一样做一个画家也不错,哎呀真是什么神仙父母啊,慕了慕了!”
“是啊,都不错。”
“所以你现在为什么是个心理学专业的,熊清小姐?”这是郁杉一直搞不明白的。
“心理学不也很好嘛。”
正说着,已经到了。一进门,老板娘就热情地推荐了她家的招牌。果然,六分辣四分酸,鱼肉鲜美入味,吃得二人酣畅淋漓、赞叹不绝。
“小清,你看这张图像不像北极星去年的《微光》?”
熊清吃完碗里的半块鱼肉,凑近看了看,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可是这是Q公司产品的官方宣传背景图啊······难道我家神仙出山了?”
“什么!”熊清神色忽然变了,一把夺了郁杉的手机。
郁杉倒是一下愣怔了,“哎小清怎么了吗,这么大反应啊······”
只见熊清定定地看着她,眸子暗着,清晰地吐出四个字:“这是侵权。”
坚定而明确的判断句。
“啊?小清你没弄错吧······”郁杉其实还有很多话要说的,作为一名大三法学生,她很清楚熊清的判断有多么冲动和荒谬,但当她对着这双眸子,莫名的就没了声儿。
熊清向来是个冷静的人。她知道的。
一片沉默。
良久后,郁杉开了口:“既然你确定的话,那交给我你放心吗?我明天就去事务所找一下王律。”
“好。”顿了一下,熊清又道:“需要我帮忙尽管说。”
夜深。
郁杉躺在床上,心情很复杂。其实她一直能感觉到熊清对北极星有一种特别的熟稔和了解。但熊清从没说过,她也没打算问。现在······好像有什么要被打破了。郁杉抿了抿唇,她有点高兴,但更多的是不安。
而另一边,熊清正在翻看着北极星微博下面的评论。无数的赞叹、敬佩、感动与爱。是啊,在北极星的笔下,再深的黑暗都有微光,像希望,像指引,像永恒的守护,亦如他的名字。
“我不会让人夺走你的世界的。”
【叁】
郁杉消失了整整三天。
而第四天一早郁杉就顶着黑眼圈出现在熊清面前。“今天的课帮你请过假了,我给你把这事儿说一下。”郁杉一脸严肃,旁边的桌上堆了一堆资料。
只用了三天啊,不愧是大三就能和学长一起创办律师事务所的女人。熊清也严肃了起来。
“事情说简单其实挺简单的。我们查到在北极星的微博下有六个小号曾经多次发表诸如‘怀疑北极星盗版剽窃’之类的言论,煽动了不少人,再结合你发给我的几张北极星收到的的威胁盗版剽窃以及请求商务合作的私信,我们调查了来源,可以判断是Q公司多次试探觉得北极星此人很可疑,很有可能就是盗版剽窃的别人的东西而原作者因为某些原因不知情,毕竟北极星不仅从来不回复商务合作而且还不回复粉丝,这一点特别奇怪······”
工作时的郁杉是绝对的专业,抛却个人情感,冷静而沉稳。
顿了一下,郁杉继续道:“总之,Q公司因此动了坏心思。我们比对过了,画有被微调过,但也只是微调,北极星的风格还是非常明显的,不过只是作为他们的产品——一款星空项链的背景的话,一般人不太注意的话确实不会发现。而在这幅画的映衬下项链确实很吸睛,调查发现该产品的销量比同期产品增加了一倍多。”
“其实这种情况在产权纠纷案例中不算复杂,我们是很占理的,无论是私下协商还是法庭诉讼胜率都非常大,只是······”
郁杉抿了抿唇,望向熊清。
“你们要见北极星,是吗?”熊清一语道出了郁杉没说完的话。
郁杉点了点头。
熊清沉默。良久后,她叹息了一声,拿出了手机,登录了自己的微博——赫然是北极星的主页。
“小清,你······是北极星?!”郁杉是真的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她以为小清只是和北极星认识而已。
但是熊清摇了摇头,“不,我不是。我只是帮他上传他的作品而已。”然后熊清有些愧疚的笑了下,“抱歉啊,瞒了你那么久,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的,我今天带你去见他,怎么样?”
郁杉只觉得信息量有点大,不知该说些什么,晕晕乎乎地就跟着熊清上了车。
“小清这不是去你家的路吗?”
“嗯。”
“北极星不会是荀姨吧!”
“不是我妈,别瞎想了,到了就知道了。”
很快就到了,开门的正是郁杉口中的荀姨——一个茶色披肩长发的女人,笑得很温婉,对她们的到来倒是并不算意外。
熊清带着郁杉径直走到一扇赭色的门前,扭头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然后缓缓地推开门。
郁杉忽然紧张了起来。指尖不自觉地攥住了衣角。
门开了。这是一间画室。很大。靠墙陈列着一长列画,最外面的一副赫然是刚发表的那只眼睛。墙壁地板上都胡乱地染上了几团颜料。角落里,一个男孩正在专注地画画。颜料、调色盘、各种样式的画笔以男孩为中心散乱地摆了一圈。明明有一张精致的小椅子,他却半跪在地上,画的很虔诚。他的手上、衣服上、甚至脸上都被染上了几块颜料。可他灼灼的目光全扑在那张画纸上。
“小北。”熊清轻轻地唤了一声,极尽温柔的。
那男孩闻声怔了一下,然后才放下笔,走过来。他没有看熊清,目光散乱着,不知在看哪。男孩走到熊清面前,住了,轻轻地抱住了熊清。熊清微笑着回抱他。男孩比熊清矮了一个头,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待到熊清松了怀抱,男孩抬起头来,伸出抹了颜料的双手,轻轻地捧住熊清的脸,目光这才和熊清对视。
“做得很好。现在继续去画画吧。”
门再次阖上。
熊清把郁杉带到书房,让她先坐一会儿,自己去换掉染上了颜料的衣服,洗干净脸。而书房中的郁杉眉头紧锁,已经近乎扭曲了。她撑着脑袋回想,百思不得其解那其中怪异情状。
熊清很快回到了书房。看着郁杉扭曲的表情,不由得笑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这个男孩到底······”
“他就是北极星,也是我的弟弟。”
“你还有个弟弟!?亲生的啊?”
“孤儿院领养的。”熊清眸子忽然黯了黯,却轻轻地笑了下。只听她道——
“他是星星的孩子。”
郁杉闻言瞳孔骤然一窒,嘴唇翕动着,似乎是要说些什么,玫瑰豆沙的唇色也好像苍白了几分。
良久后,郁杉才轻轻扯了扯唇角:“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自闭症?”
熊清微微点了点头。看着郁杉有些犹豫的神色,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今天带你来就是不打算瞒着你了。”
“你说他是你们领养的,可以问问原因吗,毕竟这样的选择很少见。”
“因为,他救过我吧。”熊清的目光忽然渺远起来。
【肆】
这是一段往事。
熊清十二岁那年遭遇过一次绑架,她家在北方,却被人贩子卖到了一所南方的黑心孤儿院,那帮人好像和孤儿院院长有些关系,特地吩咐要好好“照顾”她,别让她逃走,去报警什么的。熊清父母都是小有名气的,人贩子可能想勒索敲诈吧。
孤儿院里很乱,弱肉强食,没有人管。熊清毫无疑问是被欺负的那个。有一天她又被一群大孩子追着打,她不停地跑,跑了很久,跑到了一片孤儿院后面的树丛里,她不认识这是哪里,但是她只能跑。穿过树丛有一片空地,她看到一个男孩正蹲在地上,拿着一截树枝画画。山川树木,星月风云,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母亲是画家的熊清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然而那帮大孩子很快找到了这里。
“真是晦气,死丫头怎么到这个小怪物的地盘上了?喂,你还是跟我们走吧,他可是个疯子!会杀人的!”
熊清被吓到了,她瞥了一眼男孩,却见那男孩仿若没有听到似的,依旧在专注地画画。这时大孩子中有几个渐渐向熊清靠近,却不经意间踩到了地上男孩画的星星。
变故就在顷刻之间。
男孩猛然向那几个大孩子扑去,挥起拳头就狠命打,像一头被触了逆鳞的野兽,疯狂而野蛮。大孩子被他的狠辣吓到了,拼命地挣扎,打他的脑袋。男孩像是不知疼痛似的,也不躲避,抬起头就迎上去,竟然张嘴就咬住了不放。大孩子的手臂立刻见了血。
于是几个大孩子立刻围了上来,扯开男孩,带着那个被咬伤的同伴落荒而逃。末了还狠狠地淬了一口:“真是疯子!”
疯子。熊清忽然相信了大孩子说的,她吓得跌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是浑身不住地颤抖。而男孩嘴角叼着一缕血,正慢慢地向熊清的方向走过来。
越来越近。
熊清害怕极了,几颗泪珠在眼眶里不停地累积,像是马上要滚落。
而男孩忽的住了脚步,捡起地上的树枝,坐下来继续画,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他从头到尾都没看过熊清一眼。
熊清看男孩画了一个下午。
那年,熊清十二岁,男孩七岁。
孤儿院里有个徐姨心肠不错,看男孩可怜,很照顾男孩一些。熊清后来听徐姨说,男孩是真的孤儿,被人裹着布扔在孤儿院门口。他好像不会讲话,也不搭理人,有的时候会突然脾气暴躁,不过很小就很喜欢画画,而且画的还挺像样的。徐姨说,你别看他小,那帮大孩子都不敢惹他,因为之前有一次他用拳头生生打断了一个大孩子的三根肋骨。那次吓坏我了,那种不要命一样的打法,他自己也是一身血,手骨也打断了。伤养了好久,我天天照顾他,他才对我稍微亲近一点。
熊清后来常会去看男孩画画。她渐渐知道了男孩脾气暴躁的原因——有人侵犯他的画。男孩是真的把画画看的很重,熊清觉得他的画才是他全部的世界。男孩画画的时候,认真而温柔。
喜欢画画的人,应该不会很坏吧。熊清想起了妈妈。
因为熊清经常和男孩待在一起,来找麻烦的大孩子渐渐少了。虽然男孩从来没有搭理过熊清,但是熊清依然觉得男孩像她的保护神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要不我给你取一个?你好像很喜欢星星啊,要不就叫你北极星吧,爸爸说北极星是小熊星座中最亮的一颗星哦······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啦!”
给男孩取了新名字,熊清很高兴。
后来熊清常唤男孩“北极星”或者“小北”,只是男孩依旧不理她。熊清有一次忽然就生气了,随便捡了根树枝就冲他刚画好的四角星上涂了两笔,愣是改成了一颗六芒星。
男孩倏的住了。突然间仿佛一切都安静了。女孩清醒过来忽然有些慌张,却见男孩慢慢地抬起头,望着她。
熊清第一次从男孩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熊清知道,就是这个时刻,她被男孩的世界接纳了。
后来他们一起画画,孤儿院的生活倒也欢欣。哪知道三个月后,警方和熊清的父母来到了这所孤儿院,他们找了整整三个月。于是,黑心孤儿院被查封了,院长作为犯罪同伙被逮捕了,孩子们会被送到新的孤儿院。熊清会回到遥远的北方,她的家。
所有的孩子都被带了出来。除了男孩。他像熊清第一次见他时那样疯,野兽般撕咬着全然不知地践踏着他的画的警察。
熊清远远地看见一下子眼睛就红了,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烫到了母亲的手。她挣开父母的怀抱,飞奔而去。
“小北!不要——”
熊清冲过去推开那些警察,“快放开!你们不要踩他的画!”转身又拉住男孩,“小北!小北!小北!你冷静一点!没事了!别怕!”
男孩渐渐平静下来,熊清抱住了他。然后松开,双手捧住他的脸,让自己倒映在他的眸子里。熊清望着嘴角叼着一缕血,脸颊灰扑扑的男孩,眼泪不住地滚落。
熊清颤抖着,哑声道:“别怕,小熊带你回家,好不好?”
身后,熊清的母亲定定地望着地上成片成片的画,若有所思。
最后,在了解了女儿三个月的生活后,熊清的父母同意了。
【伍】
“哗——”郁杉抽了一张餐巾纸给熊清,沉默着没说话。她不知道说什么,她只觉得心里钝钝的疼。为北极星,也为熊清。
熊清渐渐平复下来,郁杉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所以,你才选择心理学是吗?”
熊清点点头,“是啊,父亲和母亲的东西交给小北就好了,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了。”
“那侵权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
“我希望最大程度的保留小北的隐私,我不想他现在被暴露在人前。”
“行,了解了,交给我吧。说起来,你怎么会想到发表北极星的画的?”
“你还没有明白吗,画是小北的世界和现实世界联系的唯一纽带,这是他唯一的表达方式。只有人们接受了他的画,才可能接纳他,而小北才可能接纳现实世界。我相信他会好起来的,我希望提前为他做点准备。”
顿了顿,熊清又道:“其实,一开始我也很纠结,我不确定小北到底希不希望我这样做。但是你知道吗,当我告诉小北有人喜欢他的画,他听懂了,而且他很开心。”
那天晚上,郁杉躺在床上,想着北极星,想着星星的孩子,想着那绚烂的星空,暗暗下定决心:我一定会守护好你的世界的。
其实十二岁那年熊清的话没有说完。
其实爸爸一直说小熊星座是她的星座,而北极星是小熊星座最亮的一颗星,象征着永恒的守护。
原来,是一场双向的彼此守护啊。
自己做的图片
我又双叒叕改了个名字,好吧这是最后一次,这也是我第一个笔名
槐月尘欢,简称槐尘
旧时读林清玄,读着他细品东坡“清欢”二字,大醉。却于生活中偶然觅得“尘欢”二字,爱极。
恰逢生日四月,亦称槐月。而槐花又本就是我从小学课本一见倾心却又至今未见真容的美人。
故我名之“槐尘”
/这里槐尘,热爱文字与美图的十八岁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