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八日晚间十点四十五分,我走出北京火车站,门前横陈的一条大马路,是被车流堵塞的。第二日的清早,我从东直门前往地坛公园。如果骑自行车,大约一刻钟的路程;如果是改坐公交或者地铁,反倒需要二十分钟。这中间的五分钟的落差,恰巧构成了北京这座帝都的一大显著的标志——“车流的古城”。
我们常说“历史的车轮滚滚”,这话是不假的。“历史”的前进从来都离不开车轮的滚动——从木头轮子滚到橡皮轮子,从两个轮子滚到四个轮子;如今呢,历史将在错综复杂的条条大路里选择“简化”,用造物主的一把利刃切开疾驰的四个车轮。
十一年前,父亲买的第一辆汽车,是二手的桑塔纳。那时的柏油马路空空荡荡的,车速也很迅疾。而在这之前,属于我的记忆中,他的座驾一直都是摩托车。在漫长的一段时间里,摩托车逐渐取代脚踏车,成为中国的第二代马路标识。父亲经历过这个时代的变迁,他的那辆大红色的摩托,一度曾是村子里的脚踏车的影子下一道时髦的风采。摩托车的故事,我记得是在父亲买了汽车以后便送给了母亲的姨夫一家。彼时他们还不曾很阔,是与我家颇有联系的。直到这一家子愈发的阔了,摩托车被轿车取代,亲情被金钱吞噬。
时代造就交通工具的更替,经济取代了人情,农村走向城市,民房长成高楼,乡间的泥巴路面铺上一层燥热的沥青,从此被纵横的汽车霸占。但是在爷爷的年代,依旧保留了一整套关于老式脚踏车的尊贵,这是父亲也不曾有过的经历。
茶余饭后,爷爷常引以为豪壮的是,五十年多前的那个下午他借来邻居家的脚踏车,并将在几天以后向村子里的伙伴炫耀熟练的车技。那时候,他甚至没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村里人对爷爷的车技以及他的聪慧的赞赏,爷爷在欣欣然之余未必不是没有骄傲,但骄傲本身大约只是他在穷困的生活以及周边的白眼中证明自己的实力。
爷爷的车技是我一向不能学会的。我,还有父母这两代人,都错过了脚踏车的辉煌时代。我去北京的旅途,四通八达的路面纵然随处可见自行车的影子,但是在“全民绿色出行”的口号下,仍是徒有其表的。柏油马路是比不得泥巴土路更适于炫耀自行车车技的,更甚至说,我们的“绿色时代”并不再需要自行车的花式技巧。
爷爷已经蹬不动脚踏车的踏板,父亲的汽车更新换代;而在我以后的时代,也许将迎来自行车的全面回归,但也仅仅是代步的工具罢。丰衣足食的年岁里,人们已经习惯于考虑谁比谁的轿车更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