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漠里捡到她的时候,守素有点奇怪,她衣裳不湿,身边却又一滩水迹,一个人倒在大漠的尽头不省人事。
“姑娘,醒醒”,守素柔声唤着,一边还摇着她的身体,只见她紧闭着双眼,嘴唇泛白,已经明显有了脱水的症状,守素不敢迟疑,连忙将她背上身,提气疾步向流沙派的山门奔去。
守素前脚刚踏进山门,后脚苏小楼并着几个师兄弟姐妹就围过来了。
“啧啧啧”,苏小楼双手抱在胸前,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我说素素,你这次又捡了哪个回来?”
之所以有这个“又”字,实在是守素每次在回派里的路上,遇到太穷的、太惨的、伤的太重的、疯的太厉害的,统统都带回派里,一股脑的扔给顾十九诊治。记得上回守素捡了一个半疯半跛半驼背的老叫花子,顾十九医好了他的跛脚和驼背,只是人依旧疯疯癫癫,赖在流沙派不肯走了。
苏小楼原想给他取个名字叫“半疯”的,顾十九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何必拐着弯说他是二百五,看他的容颜年轻时倒也算芝兰玉树,叫卿疯罢。
“十九”,想到这,苏小楼不禁一笑,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你又开张了!”
守素刚想把这至今未醒的小姑娘背到里间去,苏小楼却将大手伸过来,把她轻松地抱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赶了好几天路,赶紧去歇着吧,她醒了我来叫你”,便往顾十九处去了。
“心肠明明很软嘛,就是嘴贱爱装酷!”守素暗暗地想。
这被捡来的姑娘苏醒的时候,苏小楼、顾十九、守素、还包括上次被守素捡来的卿疯围在这姑娘的床边。
“女花花(娃娃),你叫什么名字?”还没等守素开口,半疯的老头子卿疯口齿不清地抢先问道。
躺在塌上的小姑娘显然是恢复过来了,据顾十九说,她不过是在大漠迷了路、脱水久了,将养两天就好。但看那小姑娘的神情仍然是恹恹的,她皱着眉轻声说了一句,“我没……。”
“没有名字哇”,苏小楼依旧双手抱在胸前,端起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子,声音倒很轻快,“你既是素素捡来的,叫阿来怎么样?”
守素皱了皱眉,还来不及开口。顾十九依旧头也不抬,手里清理着几根银针,“看着时节,夏日未至,便叫未夏如何?”
新得了名字的小姑娘未夏的眉头这才舒展,抿着嘴笑起来,众人一时看得都有些呆,他们未想到这姑娘笑起来如此甜美,她眼中还有不同旁人有一抹蓝色,再瞧她肤色甚白,都心知肚明,她大约是有着异族的血统。
流沙派所处之地,乃是大漠的尽头,这大漠乃是关中通往西域各国的主要通道,是以众人都不觉得奇怪。流沙派乃是一众走江湖的人士因着一些机缘巧合聚集在此处,派中既无掌门,也无师父,甚至连师兄师妹的名分都没有,有些人甚至早已忘了他们本来的名字,因为,早就被苏小楼起了不雅的新绰号,也难为他们用得欢快。
这不,苏小楼又暗暗给未夏起了新绰号——小师妹。
谁都没有问,小师妹身体好了是不是要住下来,但以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苏小楼,几次三番跟守素提起,是不是把轻尘房里不用的几床被子给她添上,免得她体弱又得了病。顾十九也很奇怪,本来给人医病,他多少都有点臭架子,但自从小师妹未夏做了他一次病人,他天天主动地上门诊脉。
但守素却发现了一些问题。
比如琅琊阁阁主夫人派人送来的西海尚好的小虾米,在未夏来了以后,存量越来越少,眼看就不够煮汤给众人下饭的了。
这一天夜里正值月黑风高,守素有些睡不着。这样的夜晚注定要发生点什么,她听到屋外窸窸窣窣地响动,她迅速起身穿上衣服,套上靴子,猫着身子,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她眼尖地看到一个黑影从拐角处略过,她没来得及回身取剑,便空手追了出去。
黑影走的并不快,走走停停,甚至还多次巡回往复,守素不禁有些想发笑,“这人若是贼子,真真是选错了行当。”当这黑影第20次走错路的时候,守素提着的悬心早已放下,看着纤瘦的黑影,她大概知道是谁了。她忍着笑,继续跟在她后头,终于,她绕了出去,守素就这样跟着她走到了流沙派唯一的一口井边上。
只见黑影四下张望一番,突然登上井台,在守素瞠目结舌之间,翻身下了井。
隐约听得“噗通”一声,守素暗道一声不好,第一反应以为她要寻死。奈何自己是个不会水的旱鸭子,先去通知苏小楼和顾十九再说。守素急急忙忙地跑了,未注意到她身后的一人,那是她上一次救下的疯老头子卿疯。
只见这疯老头不慌不忙,拿手抚着下巴上短短的胡子,磨磨蹭蹭地在袖子里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个卷轴来,慢慢地将它展开。借着朦胧的月光,依稀能瞧得出是一只鸟的模样,卿疯右手举着卷轴,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着那口井,口齿难得地清晰,“女娃,去吧!”
只见一只小鸟儿从画卷中钻出来,在井上不断地盘旋,口中发出“精卫——精卫——”的声音,口中不断朝井中吐着石子儿。不一会儿的功夫,井下的水从井口漫出来,井中突然激射出水柱,水柱的最上端,好好坐着的不是未夏却是谁?
只见她紧紧地抓着左手的袖子,嘴里还含着吃了一半的虾尾巴。
此时,苏小楼和顾十九正巧赶来,苏小楼的右手还挽了一圈麻绳,守素则拿了一块长毛巾,再看顾十九,已经将偌大一个药囊挂在身上,冲在最前头。此时,卿疯却隐在黑暗中,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切。
“未夏”,他先拨开了她湿漉漉的长发,握着她的肩,“听话,松开袖子。”
“我不”,未夏咬着嘴唇,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执拗地摇摇头。
守素也走上前去,现将长毛巾轻轻披在她的身上,心道,“咦,奇怪,她的衣服根本没有湿。”
看着自己救回来的小妹子, 守素突然想语重心长地说几句,“未夏,我们流沙派虽然是江湖上的闲散人士聚集之处,没什么规矩,也不大讲究,但论起做人,却每一个都不曾堕了这派里的威名。你虽然只是一个小姑娘,但即便是女儿家,也要顶天立地,光明磊落。厨房里的虾米少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今夜,你今夜……”
未夏听着守素的话,神情有些紧张,她依旧不肯松开手。顾十九突然松开未夏,右手以迅雷之势从药囊中取出一根银针,毫不迟疑地往未夏的合谷穴中扎下去。
未夏吃不住痛,“哇”的一声哭起来,顾十九下意识用手接在她的下巴旁。
未夏的手松开来,只见这满袖子的都是一些不知名的小虾。守素只看着那些在地上乱跳的虾,又是气又是笑,“未夏,你也真是贪……”
那句“吃”还未及说出口,她突然长大了嘴,她不敢相信她的眼睛。朦胧的月光下,只见未夏在蜷在地上的一双“腿”从衣裙中露出来,竟是一条泛着银光的鱼尾!
苏小楼手中依旧挽着那一捆绳子,故作镇定地问,“你,你是鲛人?”
此时,顾十九手上的珍珠已经堆不下了,珍珠顺着水迹滚到了守素的脚下,她不敢相信,她救回来的竟然是一尾鲛人。
未夏依旧坐在地上,她委委屈屈地开口,“我的确是居住在西海府的鲛人族,从小我就想到陆地上来瞧一瞧,今年,我满十六了,奶奶还是不同意我独自出来玩,所以,所以……”
“你就偷偷地跑出来,被素素捡到了?”苏小楼接过未夏的话,“所以,现在你是要回到你的西海?”
未夏抬起头,看了一眼为她接着眼泪珠子的顾十九。
“没有啊,我预备告诉奶奶,我喜欢这里,喜欢素素姐姐、小楼哥哥、喜欢大家喜欢这里的虾,嗯,还想,还想……跟顾十九在一起。”
顾十九还来不及说什么。
“我又失恋了”,苏小楼咕哝着,却轻松地把绳子往旁边一抛,“走走走,素素,到屋顶上喝两杯去,你说她们看上的为啥总是顾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