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知道词学极盛于两宋而中兴于清代,终有清一代,词学大家辈出,虽然如今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清词只有纳兰性德。可是真的是如此吗?清词有豪放如苏辛,无所不能入词的陈维崧;有江湖载酒,语重情长的朱彝尊;有冷俊清空,纯雅至极的厉鹗;也有伤心婉转,愁伴终生的项鸿祚;还有被称为倚声家老杜的蒋春霖等等,又怎么会是“北宋以来一人而已”呢?
这一篇我们来介绍下清词中浙西词派的中坚力量的厉鹗。先来一起看看这首被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称“无一字不清俊”的《百字令》
百字令·月夜过七里滩
序:月夜过七里滩,光景奇绝。歌此调,几令众山皆响
秋光今夜,向桐江,为写当年高躅。 风露皆非人世有,自坐船头吹竹。 万籁生山,一星在水,鹤梦疑重续。 孥音遥去,西岩渔父初宿。
心忆汐社沉埋,清狂不见,使我形容独。 寂寂冷萤三四点,穿过前湾茅屋。 林净藏烟,峰危限月,帆影摇空绿。 随风飘荡,白云还卧深谷。
七里滩:又名七里泷,在今浙江桐庐县严陵山西,两山夹峙,水流湍急。
桐江:富春江流经桐庐县的一段称为“桐江”。
高躅(读,焯zhuó): 高人的足迹。
万籁:自然界的各种音响。籁,从孔穴中发出的声音。
鹤梦:谓超凡脱俗的向往。 唐 司空图 《与李生论诗书》:“地凉清鹤梦,林静肃僧仪。”
拏(读,拿ná)音:指桨声。
西岩渔父:亦指严光,严子陵,出世的高士。于汉光武帝刘秀为同学,辅佐光武中兴之后,隐居于富春江上,自耕自钓。刘秀多次邀其出仕,皆推辞了。
汐社:南宋谢翱于宋亡后,名会友之所曰“汐社”,取潮汐期晚而信之义。文天祥死后,谢翱曾登桐江的西台,作《朱鸟歌》遥祭。
这首词是厉鹗夜游桐江,缅怀高士所作,也是厉鹗的代表词作之一。关于词意,我想联系文本与小注,单从理解上来说,应该没有什么特别尖晦的地方。
上片开篇即言明这是一场秋天的夜游,前往的地点是桐江,此行的目的是“为写当年高躅”,为了去缅怀,瞻仰高士们的足迹。接着呢,厉鹗说此地是“风露皆非人世有”,眼之所见,目之所极都不是一般人世间能看到的景色。恰此心旷神怡之际,作者“自坐船头吹竹”。再看“ 万籁生山,一星在水,鹤梦疑重续”。这人与这景多么的超凡脱俗般的和谐,世间的一切声音从两侧的深山中传来,正坐在吹笛子的人,眼里余光看着水面上星月的倒影。远处的浆声愈来愈远,渐渐听不清楚。在江水西侧的岩石入了作者的眼帘,猜想或许这曾是严子陵曾经垂钓、夜宿的地方吧。整个上阙所造境界真清俊入骨,说它是不似在人间,也不为过。
下片,先于换头处同样缅怀了另外一位高士谢翱。但只可惜而今、现在,在这桐庐江的秋夜中,不管是严子陵还是谢翱都已经不见踪影了,只剩下作者在这富春江上孤独的飘荡,这是一份来自千年知己不遇的孤独。
接下来依然是写景,不过相较于上片宏观之境而言,此处写景多是特定镜头,冷冷的几点流萤飞过了前面水湾处的几间茅屋。周边的林子干净得仿佛把该有的烟雾给收藏了,山势极高仿佛都限制了月亮找到这里,但仍有月光流下。水中船帆的倒影摇曳着水中月下山峰的倒影,更显的空灵流转。通过这样远、近、高、低的视角转换,把此际的清,冷,俊,雅表现的十分到位。
至于结尾处“ 随风飘荡,白云还卧深谷。”,那些随风飘荡的白云啊,此时还在幽谷中休息。这一句可以说是实写,但我个人而言更倾向于是虚写,是厉鹗所想象到的。以不愿或者是经过了“ 随风飘荡”后的深谷白云,来比喻隐居于桐江之中的高士。这样这首词除了本来的清雅冷俊以外,又多了一份“意内言外”之美。
现在来看,何谓“清雅”?清而不枯,雅而不俗,寒而不瘦,所构成的词境是空灵清冷,而又秀色可餐,这便是清雅。厉鹗所填之词就有这样的特性。
生平小传
厉鹗,钱塘人,字太鸿,又字雄飞,号樊榭、南湖花隐等。康熙三十一年五月初二日(1692年6月16日)生人,乾隆十七年九月十一日(1752年10月17日)卒。
厉鹗家境本身就很清苦,加之少年父亲去世,他兄长便要求他去做和尚,由于厉鹗强烈的反抗,最终也没有去成,但是这个事却激发了厉鹗的向学之心,本来人就聪明,再加上刻苦,那还得了,有记载说他“读书数年,即学为诗,有佳句”,而且厉鹗本人呢,又不属于死读书那种,他的涉猎也十分广泛。说他是于“书无所不窥,所得皆用之于诗”。所以他年纪不大,就已经有诗名在外。
到了二十岁的时候,厉鹗从杭可庵游学,进一步的扩展了自己的学识,在此期间,厉鹗与杭可庵的儿子杭世俊,志趣相投相交甚密,遂成终身的知己。当然在游学之余厉鹗的诗词创造可也没有闲着,二十岁时就写了《游仙百咏》,没错是一百首游仙诗。
游仙诗这个诗歌题材,一直是在中国传统诗歌里面比较有特色的题材,主要是以遨游仙境为主题,当然也有在某些名山大川偶遇仙人的内容,历朝历代都有人在写,比如魏晋时期的郭璞,还有唐代的曹尧都是以写游仙诗而出名,我们鼎鼎大名的诗仙李太白也写过很多游仙诗,如“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就是一首游仙诗。
有些跑远了,言归正传。厉鹗在他二十时就写下了《游仙百咏》这一百首游仙诗,不过可能是游仙之时的逍遥让他觉得流连忘返,没过多久他又写了《续游仙百咏》,好吧,二百首游仙诗了,这次总该够了吧。感觉也好像是够了,那么厉鹗也应该暂时停下了游仙的脚步了吧。可是我们错了,没过几年,也就是在他二十四岁的时候,厉鹗收藏已久的那颗游仙的情怀被再次放飞,再次写下了《再续游仙百咏》。就这样,在25岁之前,厉鹗同学以及游了三百次仙了。现在想想,后来有人称厉鹗为“樊榭老仙”,就可能是这个原因。
不过厉鹗的仕途却不怎么顺利,在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和乾隆元年(1736年)厉鹗曾有两次入京机会,第一次是中举后入京参加会试,第二次是被浙江总督程元章举荐博学鸿词入京,但是也都由于种种原因,厉鹗没有做成官。不过做不做官好像对厉鹗的影响并不是太大,他说“吾本无宦情,今得遂幽慵之性,菽水以奉老亲,薄愿毕矣。”
虽然没有做官,但在当时厉鹗已是才名在外了,很多当时的俊杰也都愿意和厉鹗结交,扬州盐商马曰琯,马曰璐两兄弟也在其间,而且“二马”家里藏书丰富,据说后来四库全书馆设立的时候,“二马”私人捐赠的书就用七百余种为全国之最。有这么大的优势与魅力,厉鹗这种好书之人便也就成了“二马”家的常客。在此期间厉鹗与全期望,杭世俊等人一起探讨经史,结伴出游,各有唱和。
到了厉鹗的晚年,和我国古代很多诗人一样,属于贫病交加。而且他深爱的妻子朱姬也先他而去,他为自己亡妻朱姬写下了《悼亡诗》十二首,可以说是字字血泪。这一时期也是厉鹗著书立说的巅峰时期,一部《宋诗纪事》,一部《辽史拾遗》在当时也都红极一时。如果抛开他的诗词成就不论,单单就凭借这两本书,亦足以使其留名青史了。
诗词成就
厉鹗在词学方面的成就极高,他是浙西词派中期的代表人物,词坛领袖。与查为仁合编的《绝妙好词笺》是当时朱彝尊《词综》之后一大词学著作,也被收入《四库全书》中。厉鹗为词,主张学习姜夔和张炎,宗南宋诸家,以“清”,“雅”入词,认为词应是幽隽清绮,婉约淡冷。如果没有厉鹗,清词依旧会中兴,这点毋庸置疑。但是这种中兴里也许就会少了一份“清雅”,一份仙气儿。
虽说厉鹗的成就主要在词,但在当时厉鹗的诗亦足以使其闻名于世,他的好友杭世俊曾有言,“是科征士中,吾石友三人皆据天下之最。太鸿之诗,稚威之古文,绍衣之考证穿穴,求之近代,罕有伦比”。厉鹗留下的一部《樊榭山房集》,也被人评价为“十诗九山水”,张世进在《哭樊榭二首》诗中写道:“当代风骚手,平生山水心。”。由此关于厉鹗在诗方面的成就亦可见其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