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坐在沙发上一点点擦拭笔记本上的灰尘。除去了时间的蒙尘,他们又光洁如新了,可能原本他们就没有什么年头吧。
那本古老的三字经,却是和岁月融在了一起,已经在光阴里慢慢地变黄。轻轻翻开书页,他们似乎被时光机打磨得更薄,更脆了,只好小心翼翼的。
书页上有爷爷做的批注,或是一个标点,或是一个古体字,或是一句感悟,一位耄耋老人颤抖的笔迹已溶于纸张,还有些许的晕染,一股时间的味道扑面而来。
下午,嫂子打来电话说,那个房子要腾出来,看看还有没有你的东西,收拾一下。
这是百岁的爷爷生命最后几年住过的地方,转眼,爷爷走了也三年多了。房子是爷爷搬来之前重新装修的,家具都还新崭崭的。爷爷走了之后,这里收拾过一次,只是不太彻底。有些东西各自有了新的归宿,比如那本辞海。后来,虽然我们不大来了,但只要一来,睹物思人,还有些念想。
妈妈、姑姑、我们兄弟姐妹,还有保姆,都曾在这里陪伴过爷爷,所以也都留下了我们生活过的痕迹。比如,洗手池上的那个牙杯牙刷,上方挂着的毛巾,阳台的那盆花……
现在,家具都已搬走,只剩些小物件,房子里空荡荡的,已没有了往日的生气。
这房子呀,也就是奇怪,人来人往,满屋欢笑的时候,花呀草呀油亮油亮的,尤其是那盆绿萝,藤蔓快挨着地了,如一袭长裙,摇曳生姿。春天来了,阳台那盆比利时杜鹃开得可艳了。客厅的电视机多半是开着的,始终有些声响。厨房里正在煎着金黄的鸡蛋饼,哧哧地冒着香味儿,馋得你呀,直流口水。
……
人不在了,人的味道也渐渐散了,好像连房子也寂寞起来,忽然落单了一般,打不起精神来。这房子也成了一个物件,没有人打理,没有人收拾,也便没有了人气。
每一个老物件,都埋藏了一段岁月,都诉说着一个故事,虽然他们从未开过口。
就像我的那部旧手机,虽然不用了,但是,并没有把它扔掉,因为那里面还藏着爷爷唱的京剧《沙家浜》选段,还有歌曲《保卫黄河》。
那时候,爷爷已经有96岁高龄,但是身体健康,精神矍铄,和我那五六岁的孩子在一起,常常玩得不亦乐乎。这些都是孩子让他太爷爷唱,他录下来的。偶尔,放出来听听,“风在吼,马在啸,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还是那么铿锵有力,余音绕梁……仿佛爷爷从未走远。
比如阳台上那个腌菜用的小缸,也是妈妈叫人从原来住的那个五楼搬到这里的,虽然已不腌咸菜,但是,总是舍不得扔。
老物件之于老人,跟随的时间久了,就象自己的家庭成员一样,怎么看都喜欢。虽不常用,也擦得油光可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器物精神呢。
前几年,妈妈缝缝补补的渐渐少了,就把她的蜜蜂牌缝纫机硬是送给了我。妈妈说:“小丫头,你手巧!这缝纫机你拿回家,生活中缝缝补补是少不了的,肯定比你用手缝快呀!”
要是论手巧呀,妈妈可是远近出了名的手巧,她手工做的衣服,一直都是别人模仿的对象。我们姊妹家的孩子,小时候穿的棉衣都是妈妈亲手做的。
要说这缝纫机,在六七十年代,那可是流行的三大件之一呢,即使你有足够的钱,没有票也一样买不到。有一台缝纫机要比现在的家庭有一辆小轿车要风光很多呢!何况她陪伴着妈妈走过了几十年的岁月,倾注了妈妈对我们多少的爱。
我知道,我也是用不着她的,但是又怕辜负了妈妈的一番美意,只好从命。但自从到了我家,便蒙尘于角落,真是有些对不住妈妈。好吧,有时间我把她打理打理,如果有损坏,再修补修补,为妈妈的爱延续。
旧物件雕琢了生活,雕刻了时光,也涤荡了我们自己。
她照见了我们来时的路,我们得以看见自己的出处,并从中得到些许的安慰。
旧物件,体现的是一个人的生活态度,更是一个人对待人生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