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孔令辉安排的房间布置很是简单,除了必备桌椅柜橱床榻,全无长物,唯一说得上来的好处就是有个独立浴室。
马龙环顾了下,房间位于三楼,窗户正对西山的山脊,草木葱郁看着很好,盘旋其间的各色飞虫就不是寻常人消受得起的了,马龙拿手指甲抠了抠纱窗眼子,勉强还能凑活。当即下了决心,明天去碧鸡坊再买些滤豆浆的纱绵布来蒙上一层。
记得自己初来滇南,三天两头就让琳琅满目叫不上名字的毒虫咬得皮肤红肿,奇痒难耐,后来习惯了,别说挨咬,连反咬回去一口吞都不成问题。
每年讲武堂学生军例行出外拉练巡逻的月份,那就是饱尝美味的时节,昭通,曲靖,红河,西双版纳,怒江,楚雄,丽江……知了,竹虫,蜈蚣,蝎子,蜻蜓,蚱蜢……没有吃不到,只有想不到。
马龙看了眼正一样样往外拿行李的孔令辉,暗暗发笑,要让你瞧见这些,怕是要难受得半刻也呆不下去了吧。
孔令辉正背对着他往橱子里挂衣服,这里的家具都是藤木做的,闻起来有种草药的清香,倒和马龙身上的气息有几分相似。
“哥。”
“嗯?”
一回头,就遭到突然袭击,嘴唇冷不丁挨了重重一口。
孔令辉扬手习惯性就要上毛栗子,让马龙一把拢住纳入掌心,顺势扯了他手臂就往脖子后面带:
“配合点。”
“……你晚上吃的什么呀,一股子怪味。”
孔令辉抱怨了声,言不由衷地将挂了一半的外套往床上一丢,一手环过后颈,一手穿过肋下,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就觉腰间有股大力猛地一提一擎,整个人便重重嵌进面前的胸膛里。
马龙收紧手臂,将脸埋进惦念许久的颈侧,深深嗅了一口,才半真半假地回答道:
“我吃的虫子啊,蛊听说过没,之前去了趟红河屏边,就问那里的苗寨人讨了一个蛊——”马龙抬起头,又对准孔令辉下巴啃了轻轻一小口:“情蛊。”
孔令辉蹙了下眉,瞧这腔调,真是一年比一年像个兵痞,便也半真半假的回敬了句:
“听着好厉害的巫术,怎么就舍得给了你?莫不是厚脸皮杵在哪个毛乌头的吊脚楼下,唱了一夜酒歌吧。”
启口时还能强作冷淡,说着说着便缓了语调,马龙本是大夏天中午顶着烈烈日头不打伞也白到透亮的模样,如今眼瞧着竟真的黑了不少,也不晓得这几年风里来雨里去都是怎么过的,他不说,他也不问。
食指细细描摹眼前日渐分明的五官轮廓,最后停在眼角流连不去。
二十岁的年纪,麦穗一样,有阳光的味道,笑起来,露出盐一样洁白的牙齿,任凭谁看了,都知道他的身体里,丰盛饱满如晶莹的米粒。
马龙耐着性子由孔令辉在脸上检阅,直到他停了动作,才握住那双罪魁祸首的手,偏过头一点点舔舐带了淡淡青紫勒痕的手腕。
舌尖用力抵住掌腕骨骼相连的最凹陷处,滚烫贴上微凉,透过微咸的汗意,能感到皮肤下血管跳动的轻颤:“你又带过来了是不是?”
孔令辉每次来看他,都会带着个寸步不离身的小皮箱,马龙清楚,里面必然装了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因为孔令辉总会用手铐把拎环和手腕铐在一起,手腕另一侧的袖口暗袋里,则躺着那把【开口笑】,若那箱子有什么闪失,不必想,孔令辉怕是已先走一步,舍了自己去。
这话一出,孔令辉才算软和了个彻底,主动凑过去,扶住马龙后脑勺,强迫他回过头来看自己,小心翼翼额头相抵:“不是一直好好地么?”
马龙阖眼不做声,半晌才放弃般重新吻回去。
马龙醒的比孔令辉早,这是习惯了的。用手指在眼前人胳膊上弹钢琴,结果第一乐章弹完,才让苦主半梦半醒地给拍了下作孽的手,这倒不习惯了。
“别闹。”
孔令辉仍背对他侧躺着,声音倦极淡极,连施舍点佯作羞恼的闲情逸致都没有,吝啬得紧。
马龙回味了下之前的风月意趣,渐渐蹙起了眉,贴过去,展臂将人整个揽进怀里,脑袋压上颈侧,头顶心恰好抵在孔令辉耳畔,孔令辉每说一句话,马龙都能感到他的耳垂,会若有若无地拂过自己的发旋,他的脊椎骨,会若即若离地刮擦自己的胸膛。
他喜欢这样背后拥抱耳鬓厮磨的姿势,这情致,永远让他觉得安全。
“哥,你怎么过来的?”
孔令辉不理,过了几秒,肩头忽然哆嗦了下,接着开始左突右支抵挡起某人再次肆虐的手,昨夜不当心,一个撑不住输了头阵,结果叫这小子得逞,骨头差点没散了架。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
话越到后边,气势越发细弱,声音越发磕巴,连带着整个身体,都不争气地开始扑簌簌打起哆嗦来:“就,就,老路过来——你,背了我,果,果然不要好,哪学来的腌臜,敢当我面……”
不多时,大势已去,胜负分明,马龙探过头去,也顾不得手上黏腻未净,扣住恋人下巴,目不转睛在他潮红未退的脸孔上来回梭巡。
孔令辉连吃两回亏,原本打定主意关紧门户绝不理会,到底让灼灼目光烫得受不了,心里又将缘由估摸出了七七八八,不禁叹口气,睁开眼,试着打探了句:“小龙,你这发得是哪门子邪火?”
马龙没看他,只略略低头,脸颊贴了他左肩,蹭了蹭,停住,视线也从孔令辉右侧的锁骨凹子移开,那里有倒极浅极浅,愈合了九成九的划痕。
哪门子,自然是只有你才晓得的那道门子。
马龙心里样样清,恋人身上大半红红紫紫的痕迹都是自家门子里种出来的不假,但右肩那道锐器或子弹留下的划痕绝不是;左肩后面蝴蝶骨上,面积拔火罐大小的一片乌青色风疹子也不是——自己可吃过类似的苦头,有回让西双版纳溪涧里的毒水黾蜇了,初初不觉有什么疼痒不适,才一天功夫,咬包悄无声息地泛开来,第二晚就烧到吓死人的热度,脱水脱得连汗都流不出来。
幸亏带队的秦教官正好是从有年月的傣家老寨走出来的,比这凶蛮危急百倍的情形都司空见惯,果断拿草药煎了几碗水掰开嘴灌下去,才算有惊无险捡回了性命。
这两处关隘一打通,马龙还有什么想不起来的!
昨夜孔令辉正洗漱,马龙等着等着,心思油然而生,便趁其不备就闪了进去。
原本也是熟惯了的,干脆就这般那般势均力敌地玩闹起来——从第一次起,他俩就爱这么嘻嘻哈哈地折腾些幼稚把戏。隐约记得,两人都还没上最兴头处,自己痴缠间似乎吮了下颈窝,孔令辉便意外软弱又乖觉地告了饶,难得不拧不犟,怯怯又切切地挂压过来。整个人显得缱绻又绵密,恨不能化成一枝颤悠悠翠汪汪的樱桃梗,最好让他再用舌尖打个结。
果然好手段,三两下就骗得自己摸索着关了灯,齐齐倒回被褥里,什么念头都抛了。
理顺来龙去脉,马龙也再没了拷问下去的铁石心肠,偏过脸又亲了亲孔令辉左肩,特特避开那片尚未泛滥成灾的疹子——待会就捣点雷公藤的碎沫屑,再榨点山茄花汁,煮上三五碗哄他喝了,正好能补个晚觉,可别拖到发作起来才亡羊补牢,白吃的苦头……
马龙吻得很虔诚,很专注,却仍控制不住地回忆起最开始那时候,孔令辉信誓旦旦同他保证,罗马城独一无二的奥古斯都从不用担心任何事情。可孔令辉忽略了一件事,屋大维娅到底先离开了,从地府夺回被死神选中的性命,这终究是连屋大维都无能为力的事情。
马龙的嘴唇从肩头移开,复又去触碰孔令辉半掀半阖的眼皮,眼前人瞧着是这样的倦,仿佛谁都能轻而易举伤了他。原来屋大维是那么了不起的人,居然能在屋大维娅死去后,依然毫无破绽地继续扮演奥古斯都,可我不行,我真的不行,口口声声说你做什么我都喜欢,都没关系,其实我喜欢不来的事有那么多,介意的事更多,最最难以忍受的是——
“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马龙紧紧攥住孔令辉蓦然警醒起来的眼眸,他晓得自己这话很混账,更晓得自己接下来的话还要混账百倍,可我不管,你要是都不管我了,我还管其他做甚么:
“……我也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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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山茄花:曼陀罗,前文提过,麻醉,助眠。
雷公藤:南疆毒花,又名断肠草,还有个更响当当的名字,钩吻。毒性中包含神经麻痹作用,有昏眩感。
别问药方正确与否,我纯粹为了情节需要瞎诌的。因为这俩玩意常做以毒攻毒用,也常掺杂微量,古代行这般那般欢乐事时,嗯,助兴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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