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冬至开始,一直都是雨雪天气,几乎没见过太阳。没有太阳的数九寒天,简直就是冰窖,住在冰窖里的人好生思念起是童年的那个火塘,土砖黑瓦的老房子里那灶台边红红的烧火塘。
火塘,那是远在三十年前的记忆,那是已经尘封的岁月。偶然在这灰蒙蒙的冬天被打开,同时打开的还有爷爷,有奶奶。这些如同决堤的湖水,全部涌上心头。
寒冷的冬天,北风呼呼地刮着,冰冷的雨水,夹着雪花,让热闹的村庄安静下来,让奔波的脚步停了下来,让忙碌的日子慢了下来。终年辛勤劳作的爷爷也终于歇下来了。湿漉漉,冰冷冷的天气,奶奶将锅灶下的火塘烧了起来。那是带着松脂油的树兜子,容易燃烧,且时间长,是农家冬天烧火的好东西。平日里爷爷看到这样的树兜,总会扛回家晒干备用。
塘子里红红的火光,映在爷爷奶奶的脸上。爷爷总是那么的和蔼,奶奶总是那样的慈祥。姐姐们也都围了过来,我和哥哥分别依偎在爷爷奶奶的怀里。听着爷爷讲不完的故事,吃着奶奶烤的红薯和板栗。柴火燃烧的气息,红薯的甜糯,板栗的美味,任他屋外冰天雪地,屋里却是温暖如春。
“丫头,过了年又长了一岁了,到上学的年纪了,一定要好好上学啊,有的人目光短浅,说农村的女娃念书没用。我说啊,女娃也不差。小丫头,以后上学了,只要你发狠,念得出来书,我就是砸锅卖铁,拼了一把老骨头都给你念,只要你能有出息,我累死累活都值得。”爷爷边说边摸摸我的头,懵懵懂懂的小人似懂非懂地听着。爷爷拨弄了一下火塘,噗噗嗤嗤的,燃烧的火星飞出火塘,瞬间又熄灭,可爷爷的话却刻印在了我幼小的心上。
开学了,爷爷牵着我的小手,把我交给了我的启蒙老师。我记着爷爷的话,认真地学着,念着。晚上爷爷再累都会看看我写的字,并用他满是老茧的大手握住我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抱着我写比较难的笔画,直到我写好为止。
不负爷爷所望,整个小学我的成绩都是名列前茅,奖状领了一张又一张,看着墙上和年画贴在一起的奖状,爷爷比我还开心,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全部都是笑容。
寒假里,又是一个阴冷的雨雪天气,奶奶照样烧起了火塘,我们照样围在一起烤着火,奶奶继续烤着红薯,烧着板栗。年纪渐大的我们也有了自己的话题,我们说笑间,爷爷打着雨伞出门了。
傍晚,爷爷回来了,给我和哥哥买了新衣服。那是一件非常漂亮的红色的棉袄,还带着帽子。我开心的跳起来,抱着新衣转了几个圈。爷爷坐下来,就着火塘里明亮的炭火,吧嗒地抽着老黄烟。(那是爷爷自己种的烟叶,自己加工的土烟丝,有着一股纯正的烟草味)。抽完烟,爷爷伸手拉着我,圈在他怀里,脱下我的旧棉衣,那是一件两个姐姐穿旧了,被妈妈打了好多补丁的棉袄。爷爷一边帮我穿上新衣服,一边说:“小丫头真可怜,都是捡姐姐的旧衣服,没穿过新的,我看着都心疼。今年过年怎么也要给丫头穿好看一点,我少喝一些老白干也值得。”爷爷一辈子就爱喝一口老白酒,为了让他心爱的小孙女过年时能穿一件新棉袄,宁可苦了自己。初识人事的小女孩满心的感动,这也是一个最幸福的年。一直到今天,那幸福的感觉都一直在心底。
可是,过年以后,一向健康的爷爷突然就病了,得的是一种叫做肝腹水的病。父亲陪着爷爷求医问药,可是病情却越来越严重,爷爷肚子越来越大,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有很长一段时间,爷爷不能吃饭,嘴里不断吐着黑褐色的液体。痛的整夜整夜无法入睡。当时的医疗条件有限,又加上家里经济困难,一家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爷爷痛苦,偷偷掉眼泪。
那年,我上五年级,我的成绩依旧,爷爷也依旧问我可写好了作业。只是他不能帮我看看作业本了。我总是呆呆地坐在爷爷床前的小凳子上,一言不发地陪着爷爷,看着越来越虚弱的爷爷,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只知道我的心好难过,好想哭。
又是寒冷的冬天,又到了烧火塘的日子,爷爷走了,带着对儿孙无限的眷恋,带着对他的小丫头一万个不放心,无奈地走了。
对爷爷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十二岁的那个冬天,火塘依旧燃烧着爷爷留下的树兜。那种散发着松香气树兜,在火塘里一如当初的燃烧着自己,温暖着别人,就如同爷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