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甘宝宝是《天龙八部》里一个存在感不强的角色。
大理段王爷的一众老情人中,相比倔强高傲的秦红棉,活泼灵怪的阮星竹,残忍嗜杀的王夫人,甘宝宝能让人记住的地方很少,甚至还没有她那个鲁莽逗比的马脸丈夫出彩。
金庸对她出场的描写也很耐人寻味:
只听得环珮丁东,内堂出来一个妇人,身穿淡绿绸衫,约莫三十六七岁左右年纪,容色清秀,眉目间依稀与钟灵甚是相似,知道便是钟夫人了。段誉站起身来,长揖到地,说道:“晚生段誉,拜见伯母。”
对比一下秦红棉的出场:
突然间窗外幽幽一声长叹,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婉儿,咱们回家去罢!”木婉清蓦地回过身来,叫道:“师父!”窗子呀的一声开了,窗外站着一个中年女子,尖尖的脸蛋,双眉修长,相貌甚美,只是眼光中带着三分倔强,三分凶狠。
和后面阮星竹的出场:
萧峰和阿朱向她瞧去,只见她穿了一身淡绿色的贴身水靠,更显得纤腰一束,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晶光灿烂,闪烁如星,流波转盼,灵活之极,似乎单是一双眼睛便能说话一般,容颜秀丽,嘴角边似笑非笑,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萧峰听了她的声音语气,只道她最多不过二十一二岁,哪知已是个年纪并不很轻的少妇。
给人感觉,金庸在她身上也太吝啬笔墨了,对相貌仅仅用“容色清秀”这样大众化的词语一笔带过,完全没有描述秦、阮时那种活灵活现、鲜明立体的感觉。看后面二者的描写,你能立即脑补出她们的长相,但对甘宝宝,只能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想象。
其实作者意图塑造的,是一个没有个性、没有主见,但更具有普世性的角色。
02
现实中有不少这样的女孩子——年轻时喜欢上帅气多金才华横溢的精英男,带着对爱情的憧憬一头扎进精英男的怀抱,当如火一样的激情将恩爱缠绵推向顶峰之后,等待她的不是豪宅钻戒海岛婚纱,而是对方带着歉疚告诉她自己是有妇之夫的残酷真相。后面一般还会有精英男对情深缘浅造化弄人的痛心疾首,以及对自己不如意婚姻的无奈,但结果只有一个——他不能离婚,不能给她名分,虽然很爱很爱她......
还有的一开始就知道对方有家庭,但陷入对男人的迷恋不可自拔,再加上对方信誓旦旦的离婚承诺,依然自欺欺人地选择付出自己,当然结果不会有什么差别。
年轻时的甘宝宝就是这样一个单纯天真的少女,只不过和普通女孩子比起来,她遇到的劫数更狠、更难渡过:段正淳可不是一般的精英,人家是天潢贵胄的大理皇族,长相威猛潇洒,武功接近一流(在普通的江湖人士里绝对可以横着走),又精通文学,书法绘画吟诗作对样样精通。最要命的是,这家伙精通撩妹技巧,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对女人的心理更是把握的丝丝入扣,总能第一时间戳中女人的软肋。
真实世界有没有这样的人不好说,但真的有了,绝对是女人的灾星。
于是甘宝宝情迷意乱了,心理崩溃了,把自己的身体和心灵彻底交给了眼前这个男人,然后一辈子再没能走出来。
当时的大理段二有没有一开始就告诉她自己已婚的事实,书中没有挑明。我倾向于有,不是相信段二的道德,而是以他一贯的手段,不会搞这种低级的欺骗,只会用巧妙的技巧,让对方心甘情愿接受这段不伦之恋,从而将责任摘得干干净净—:
段正淳强作微笑,说道:“那天晚上你香汗淋漓,我也曾给你抹了汗来,这块手帕,我十几年来一直带在身边。”
马夫人神色腼腆,轻声道:“也不怕丑,十多年前的旧事,亏你还好意思说?你取出来给我瞧瞧。”
段正淳说十几年来身边一直带着那块旧手帕,那倒不见得,不过此刻却倒真便在怀里。他容易讨得女子欢心,这套本事也是重要原因,令得每个和他有过风流孽缘的女子,都信他真正爱的便是自己,只因种种难以抗拒的命运变故,才无法结成美满姻缘。
接下来的剧情就比较俗套了,深爱的男人要回归家庭(段二的理由更拉风,人家是要回去料理国事!),经过一哭二闹三上吊全部失效后,无奈地接受美梦破灭的事实。等时间把心里的创伤平复得差不多了,决定找个老实男人嫁了,希望以后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于是粗豪鲁莽,长相丑陋但身家小康的马王神钟万仇,就成了理想的接盘侠,而且一接就是俩,甘宝宝可是怀着段二的孩子钟灵嫁过来,只不过钟万仇自己不知道罢了。
03
网络上流传过一个比较恶毒的说法:工科男和IT男,最容易沦为女神的备胎or接盘对象。
笔者作为一个工科男,对这种观点自然是反感抵触的,但不得不承认,许多性格内向呆板无趣,但挣钱能力不弱的理工科男生,面对一个原来生活圈子中从没接触过的漂亮女人投怀送抱时,确实没有多少抵抗力,纵然知道这个女孩过去有不好的经历。
娶到一流美女甘宝宝的钟万仇,在最初的惊喜得意冷却之后,发现生活其实很残酷——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幻想化成现实,可他的婚姻并不幸福。
相貌难看,武功一般(不比自己老婆强多少),口齿笨拙(只会大喊大叫阿宝你到底爱不爱我),粗鲁少文(连段誉说自己爹爹名讳时的“上正下淳”都听不懂),唯一能拿出手的就是有个带院大豪宅(万劫谷),还是在偏远山沟,远离县城28环以外。
所以他在和甘宝宝相处的时候,总是带着深入骨髓的自卑,以及对妻子过去经历的耿耿于怀,因为夺取他妻子贞操和初恋感情的,是一个自己各方面都望尘莫及的男人,这种自卑加强烈的嫉妒,转化成他对段正淳疯狂的恨意,以及对妻子神经质般的怀疑。
段誉见到他一只大手掌拍在长长的马脸之上,实是滑稽无比,再也忍耐不住,终于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立即听到他暴喝:“甚么人?”跟着砰的一声,有人踢开房门,纵进房来。段誉只觉后领一紧,已被人抓将出去,重重摔在堂上,只摔得他眼前发黑,似乎全身骨骼都断裂了。
钟万仇随即左手抓住他后领,提将起来,喝道:“你是谁?
躲在我夫人房里干甚么?”见到他容貌清秀,登时疑云大起,转头问钟夫人,道:“阿宝,你……你……又……又……”
段誉给他摔得好不疼痛,给他提在半空,挣扎不得,而听他言语,竟是怀疑自己跟钟夫人有甚苟且之事,心中不惧反怒,大声道:“我姓段,你要杀就快快动手。不清不楚的胡言乱语甚么?”
钟万仇提起右掌,怒喝:“你这小子也姓段?又是姓段的,又……又是姓段的!”说到后来,愤怒之意竟尔变为凄凉,圆圆的眼眶中涌上了泪水。
突然之间,段誉对这条大汉不自禁的心生悲悯,料想此人自知才貌与妻子不配,以致动不动的就喝无名醋,其实也甚可怜,竟没再想到自己命悬人手,温言安慰道:“我姓段,我以前从没见过钟夫人之面,你不必瞎疑心,不用难受。”
钟万仇脸现喜色,嘶哑着嗓子道:“当真?你从来没见过……没见过阿宝的面?”
可是,一旦自己的美貌妻子对自己稍稍表现出一点关心和情意,马上又欣喜若狂,即便妻子刚刚捅了自己一剑:
钟夫人大吃一惊,急忙回头,只见丈夫一脸愤激之色,眼眶中隐隐含泪,胸口中剑处鲜血渗出,颤声道:“阿宝,你……终于要离我而去了?”
钟夫人见这一剑刺中他胸口正中,虽不及心,但剑锋深入数寸,丈夫生死难料,惶急之下,忙拔出长剑,扑上去按住他的剑创,但见血如泉涌,从手指缝中喷了出来。
钟夫人流泪道:“怎……怎么是好?”钟万仇大喜,伸手揽住她腰,道:“阿宝,你为我这么担心,我便是立时死去,也不枉了。”钟夫人晕生双颊,轻轻推开了他,道:“段公子在这儿,你也这么疯疯颠颠的。”钟万仇呵呵而笑,甚是欢悦,笑几声,咳几下。
钟万仇当然是不幸的,被丈夫捧在手心当菩萨敬着的甘宝宝呢?恐怕也很烦恼。
丈夫的疑神疑鬼就不说了,没有哪个女人整天被自己男人怀疑出轨,会没有屈辱感的,即便她真有出轨的想法与可能。
丈夫对自己好的时候呢?也没那么容易消受。女人虽然喜欢男人战战兢兢围着自己讨好的感觉,但如果这个人是整天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丈夫,她肯定会感觉乏味厌倦的。毕竟婚姻需要的是一个平等交流的对象,而不是在自己跟前手足无措,只会拼命对自己好的跟班。
何况曾经沧海难为水,年少时让自己意乱情迷的那个男人,实在太迷人太优秀了,那段如烈火般的孽缘已经将自己的心攫取得干干净净,实在无法再对眼前这个平庸的男人泛起任何的波澜。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女孩感情经历越丰富,就越难结婚的原因之一。见识过太多优质男她(虽然对方不见得是认真的),即便心里想的是找个可靠的老实人嫁了,也很难真正看得上普通男人,更遑论交往下嫁了。熬来熬去,成了大龄剩女。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光是生活,情感也是如此。
04
最后吐槽一下段正淳。
这是个讨喜的角色,起码很少招人讨厌,尽管他确实很渣。
毕竟段二极度重视江湖义气,对下属有情有义,在自己的救命恩人萧峰遇到危险时,更能毫不犹豫地做出舍命相助的决定。这在武侠小说中,简直就是政治正确。
对女人呢,虽然他见一个爱一个,但对每个女子都极好,不管和谁在一起时都是全心全意。情人虽然多,但任何一个情人因他而死的时候,他都能心甘情愿地殉情自刎。
可是褪去情圣的外衣,段二依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
因为他缺少一样东西——责任。
给深爱自己的女人一个名分,给自己的亲生骨肉一个拥有父亲的家庭,这些他统统没有做到。
他做的只是像种马一样乐此不疲地和一个又一个的女人搞不伦之恋,生下一个又一个的私生女。多年后看到老情人孤苦凄凉的样子,看到自己女儿天真率性但不识亲父的状况,他也很痛苦很伤心,并用极度歉疚的语气表示自己要给情人和女儿补偿。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会马不停蹄地去遇上另一个老情人和另一个私生女,把前面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只是苦了段誉,每一个自己爱慕的女孩都成了亲妹妹(到最后才惊喜地发现不是),老段和萧远山、慕容博堪称书中三大坑儿子高手。
所以,段正淳所谓的和每个人在一起时都是一心一意,本质上等同于描述一夜情的那句话——对天发誓,天亮之前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