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过去了两年,我也时常恍惚。我和王二狗同病相怜,考研双双落榜,仿佛失去了人生的意义。那时的我无比热爱学习,和大学前三年的我简直判若两人。王二狗说我是浪子回头,我说我是看透了生活。经历打击之后的我当了几天咸鱼,每天从晚上九点喝到凌晨四点。那天王二狗站在我宿舍楼下,我忘了要和她去听立白在学校的宣讲会。她一连打了我四五个电话,我还在和室友开黑。突然寝室门被一脚踢开,我双眼迷茫转过头,看见了一脸冷漠的王二狗。
我不情愿地撑着伞和她一起走在去活动中心的路上。南昌的春天比冬天还刺骨,风啪啪地抽着我俩的脸。王二狗戴着口罩,我知道她生气了,不就是没听到电话吗,我又不是故意的。都特么赖胖子,开个黑还外放GAY老师的RAP,人头没拿多少还把我馋火锅的心勾起来了。雨越来越大,王二狗说早知道坐小白去了,小白是我们的校车,坐过去只要一块钱。王二狗的宿舍离活动中心挺远的,但她还是先选择来等我,我突然觉得太不好意思了,更何况还迟到了。
王二狗总说我不是个会不好意思的人,这点我嗤之以鼻。我和王二狗相识多年,已经过了客套的年纪。她考研也是我威逼利诱,我评价她不适合出去上班,还是多读点书搞搞学术。这不是批评她智商不在线,虽然事实如此。而是我觉得她在社会上肯定会被别人忽悠,与其这样还不如再读几年书,好以后角色互换忽悠别人,比如教书育人。
到了活动中心之后我把包还给王二狗,收了伞抖了抖水。她把口罩摘下来,还是面无表情。我说,中午去哪吃啊。
她哼了一声,嗤之以鼻孔。
我说,那去师大呗,吃火锅,我请。
她眨了眨眼,说,好吧,吃全辣锅。
我皱了皱眉,王二狗知道我不能吃辣,她肯定是故意的。
我装作很委屈的样子,撇了撇嘴,点了下头,说,好喔,快进去吧。
立白的宣讲会让人昏昏欲睡,我看向王二狗,她倒是听得挺起劲。我想起昨天开了班会,全班就剩几个人没找工作。还好我和王二狗跑去钓鱼了,没让班主任逮住一顿骂。分数出来之前可不是这样的,那时的班主任对我们总是笑脸相加,没考上就不认人了,我呸。
从季季红出来,我一直咕咚咕咚喝水。王二狗太过分了,要了最辣的锅底,我有错在先,不好做声,只好由着她。她走得很快,我赶上去拍了拍她肩膀,王二狗很瘦,我可以一把捏住她的胳膊。她吃的很爽,而我却要担心明天起来会不会痛苦地去上厕所。
我说,明天还要去考试诶,我拉肚子怎么办。
王二狗说,不至于吧,拉肚子就拉呗,又不是什么重要的考试。
我心想,报名也是你拉我去报的,现在你叫我别去就别去。
我摊手,不去考那怎么办,班主任昨天又在催我们交协议。
她说,催就催呗,现在才四月初,还早,除了明天考电网,月底还有公务员考试啊,急毛急。
我倒是不急,想再考一年。我对工作提不起兴趣,胖子说我是在逃避,逃避社会和现实。他说的不无道理,我考的初衷也只是因为单纯的地不想找工作,而我忽悠王二狗那时说的却是想在知识的海洋里寻求人生的真谛。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我送她回寝室之后去找胖子,胖子在学校外面和人合伙开了个bar,没课的时候就过去照看一下。胖子虽然和我一个寝室,但比我小一届,却大我两岁,他说是他上学晚,我在看过他的成绩单之后觉得留级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我到的时候胖子不在,中午没什么客人,兼职的学弟在打扫卫生。我自己调了一杯MOJITO,王二狗就给我发了条微信。
是邀请去她面试的链接,我点进去,是一家在上海的公司。
我在店里坐了一下午,喝了得有四五杯,我的账从来都是挂在胖子名下,他说这就是我以后结婚的份子钱。我靠在沙发上紧闭双眼,一动不动。风声呼啦啦地抽打着天花板上面的铁皮,我依然保持着斯大林同志端坐在办公桌后的姿势。我惴惴不安,因为我没回王二狗的消息。她要我陪她去上海面试,我不太想去,来回太耗时间,我还得和胖子商量租房子的事,二战的代价太高了,我不得不精打细算,即便如此,我可能还少不得寻求胖子的接济。
四点半,胖子才姗姗来迟。他到进货,累的一身臭汗,开了罐可乐,可能是劲太大,气泡喷涌而出。胖子没顾上抹,一仰头,喉头在一起一伏。酒精让我的大脑有些迟钝,胖子捏扁易拉罐,一道弧线准确地投进了垃圾桶。
宣讲会怎么样,立白挺好的啊,没什么想法吗,胖子坐到我对面,脱了外套,嚼着一根黄瓜。
我换了个姿势,努力让自己舒服一点,说,你以为我有想法就能去吗,人家研究生才有直接进面的资格,我们这样的还得随机筛筛简历。
这么臭屁的啊,胖子嘴里有东西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打听过了,这附近房子前段时间都租出去了,我们可能还得去教师公寓看看,你不是认识挺多老师的吗,问问呗。
我翻出手机,王二狗的消息还在那里,叹了口气,说,明天再说吧,差不多该吃饭了。
胖子店里没有厨师,我们回了学校,趁胖子去停车的功夫,我给王二狗打了个电话,问她想吃什么。
我不吃,我减肥,你晚上也别吃那么饱,吃清淡点,现在还辣着吧。
我嗓子是还有点不舒服,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想润润嗓子。没想到死胖子一把拍在我背上,咽下去的唾液被猛地往上一推,进到了气管里。我被呛得不行,蹲下来咳了得有一分钟,王二狗在电话另一边不知所措。胖子扶着我,一脸幸灾乐祸。我一边摆手一边咳,心想我这是招了谁惹了谁。胖子拧开一瓶水,我强灌下一口,稍微把气顺回了一点,王二狗就在电话里说, 中午吃饭那会也没见你这样啊,怎么,这火锅后劲这么大的吗。
我可去你的吧。
确认了王二狗不吃,我就挂了电话。我摸着咳的有点疼的肚子,随便打了两个菜,胖子看着我说, 明天去昌北? 我闷头吃饭,挤出一个嗯字。
我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讲话,认为这乃是对食物的亵渎。食堂的饭菜让我有一种难以离开的感觉,因为确实很好吃。胖子家里有矿,吃不惯粗茶淡饭,总是剩下很多,然后回去吃零食,一边吃一边喝快乐水,成了一个胖子。
那天我睡得很晚,王二狗在微信上问我去上海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面试时间在三天后,再不买票就晚了。我心烦意乱,把胖子叫了起来,我们俩靠在栏杆上一根接一根抽烟。难以置信,胖子抽烟居然是我带的。我是个心思很重的人,很多事情都憋在肚子里,只能把尼古丁吸进去再一起发酵最后烂掉。
胖子说,房子的事不急,你把那几个老师的电话给我,我明天自己问也成。
我说,王二狗想去上海。
胖子愣了愣,烟头在风中格外发亮,他知道我和王二狗的关系。我们不在谈恋爱,却比任何一对情侣还更像一对,他一直觉得我们连求婚这步都可以省略直接领证。我说他俗,他指责我们光搞暧昧不行动,两个人都在耍流氓。
我很难说清楚我和王二狗之间的感情,我们认识在一个人人生中最好的年纪。我们都十八岁,爱吃,爱玩,爱想。想变成树底下一颗毒蘑菇,想变成春天里的一道闪电,还想变成忽明忽暗的云朵。王小波说,一辈子很长,就找个有趣的人在一起。王二狗是我遇见过最有趣的女孩子,可我却担心要是在一起了后不有趣了怎么办。王二狗告诉我这是在杞人忧天,因为前提不成立,她不会和我在一起的。
王二狗和我一样巨热爱王小波,她总是把王小波形容成一个流氓,一个看透了欲望本质的流氓。我说照你这么讲,那我也是一个流氓,因为流氓以群分,流氓才爱看流氓,至于你更是一个女流氓,一个很多奢望的女流氓。她说,流氓有什么不好,流氓有趣的多,流氓才写的出爱你就像爱生命这样的句子。
王二狗说这些的时候脸红的就像小苹果,除此之外我找不出任何的形容词。那天她睫毛一眨一眨,我和她相距不到十五公分。一伸头,我就可以吻到她的脸。如果这时有个红外仪,我们的颜色一定全场最红。我不想做个行动上的流氓,所以我站起来,对她说了句,出去走走吧。
我六点醒来,关掉闹钟,坐了好一会才从床上下来。王二狗已经在宿舍楼下等我。她戴了个很夸张的帽子,顶上有两只长长的耳朵,围巾长的可以把自己绑成一个粽子。我拿出手机,打开了12306,现在是春招的季节,去大城市的票捉襟见肘。王二狗掏出了一份生煎,我和她一人一个地这样吃着。这个点太早了,路上见不到什么人,只有几个骑着车背着包去图书馆占位子的大三考研狗。我把几个关系还可以的老师的联系方式发给了胖子,昨天已经提前和他们联系过了。想了想,我又掏出手机,给胖子发了几个字,砍砍价。
从考场出来之后我和王二狗打车去了梅岭,今天阳光很好,我给她捡了根竹子当手杖。路上我一言不发,王二狗去踩路边榕树的影子。她一蹦一跳,帽子上的两个耳朵就像螺旋桨。王二狗热情地招呼我也来踩,我过去敲了下她的脑袋,撒腿就跑。